第104章 人的情感
半个小时后。
艾薇坐在楼梯上，无聊地转手环。
忽然，平稳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她向下一瞥，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周怜舟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放在身侧，正慢慢走上来，走得是真的慢，也是真的稳。
他平静地说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会把你撂在半路上，所以我上来陪你了。”
艾薇没吭声，直接挪了挪屁股，给他让了一个位置。
周怜舟看着光滑可鉴的阶梯，眼里并没有要坐下去的欲望，就那样立在墙壁旁，如青松般，站的笔直。
他说：“我了解过了，赤湖同学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姐姐，因为她太过优秀，而他自己却十分愚钝，过于强烈的差距给他带来了深深的妒忌。”
艾薇静默片刻，说道：“我以为他像伊红形容的那样……傻傻的。”
周怜舟：“当然没有，那样的孩子根本没有机会出生，他只是比所有人都要弱那么一点点，这不仅是天赋的问题，同样也是因为他的基因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缺陷。”
“身为刚入学的新生，你不了解我们学校，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那间实验室并不是开放实验室，是绝对禁止外人进入的，更别说让病患在里面进行射线治疗了。”
“赤湖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他本身就是测验人员之一。”
“我的老师正在尝试治愈他所携带的基因病，在经过数十年的尝试后终于成功了。”
“等到下个月，你就能在科学刊物‘医疗之光’上看见老师发布的《β124基因缺失病症的相关研究及完全治愈案例》。”
周怜舟慢条斯理地说完，气氛随之陷入诡异的沉默。
艾薇没有说话。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小声说道：“你说的好多话我都听不懂……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赤湖并不喜欢伊红，甚至讨厌她对吧？”
周怜舟：“……”
过了几秒，他轻叹道：“是的。”
艾薇想了想，认真说道：“小周你知道的真多。”
周怜舟眼皮不抬地回答道：“职务之便而已。”
气氛又陷入沉默。
艾薇并未如他料想的那般追问，反而靠在墙壁上，昏昏欲睡地打了个哈切，看不出一点着急。
周怜舟磨蹭了一会儿，忍不住主动询问道：“你不担心她吗？”
艾薇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满是自信地说道：“她用不着担心。”
周怜舟：“哦？”
艾薇：“你不是说过了吗？这是她的事情，不是我的。决策是她自己做的，结果也需要她自己面对，我只能在她需要我的时候陪伴在她的身边，而且……”
她顿了顿，郑重说道：“伊红是一个既坚强又聪明的孩子，她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周怜舟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艾薇察觉到什么，直白地问道：“小周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这个过分成熟的少年慢慢地垂下目光，那张被平静掩盖的脸庞上露出青涩的脆弱，如被强行催熟的花朵，正在无声地凋零。
然而。
当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所有的情绪被尽数收敛。
他又是那个成熟稳重的学生会会长了。
周怜舟：“没什么。”
……
“如果我们是真正的姐弟就好了。”
伊红不止一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赤湖也不止一次冒出这样的想法。
伊红想，也许这样，他就可以放心地依靠我了。
赤湖想，也许这样，我就不会如此地嫉妒她了。
人的情感真是复杂啊，哪怕是没多大的小小少年心里也会有各种烦恼，喜欢里夹杂着讨厌，热爱里混合着厌烦，深爱里掺杂着仇恨……简直乱成了一团麻线，怎么也理不清。
赤湖有时候也会可怜自己，还没变成大人，就已经失去如何简单地爱一个人，做一件事了。
他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总是保护他的“姐姐”，却也深深地讨厌这个夺走父母所有赞誉的“外人”。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优秀，不肯给我一点机会，明明你已经有了那么多不是吗——赤湖常常因此感到痛苦，可又无法阻止自己脑海中不断冒出的想法。
爸妈也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都夸奖她，都喜欢她，而他永远是那个愚笨的赤湖，甚至在“天才少女”伊红的衬托下，愈发平庸。
如果她消失就好了……
每次想到这里，赤湖都会痛苦万分地抱住头，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他怎么可以有这么阴暗的想法，那是爱他护他的伊红啊！
他偷偷摸摸地跑去找了心理老师，没惊动那位天才姐姐。
老师用为他疏导了这矛盾又复杂的情绪，却对他的心结毫无办法，因为这是他自己亲手系的死结，只有他自己才能解开。
别人帮不了他。
赤湖知道，问题在他自己这儿，伊红一点错也没有，她只是太优秀了，那宛如日光星的光芒彻底掩盖了他所有的努力。
他愈发地痛恨自己残缺的身体。
那个据说要治愈他的科学家，在实验室努力了十几年，仍然没有回声，像从未许下类似的诺言过。
他明白了，错的是自己。
以残缺之躯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他本该死在凝固的血水中。
他的情绪越发低沉，对外表现也越发呆愣。
只有在那个毫无作为的科学家面前，在冰冷阴暗的实验室里，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在几天前。
科学家说：“赤湖，你的共情能力非常出色，也许这是上天对你β124基因缺乏的补偿，你从事相关职业并取得成功的几率比普通人要高30%。”
赤湖：“我只想变得像其他人那样……”
科学家叹了口气，说：“最近实验有了重大进步，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彻底治愈你的方法，不过与之相对应的，会产生很严重的后遗症。”
赤湖：“我全都可以承受。”
科学家并没有过分在乎自己的研究成果，反而如一名合格的医生那样，认真劝道：
“也许你会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不再是你自己，哪怕如此，你也选择进行治疗吗？β基因病的外在表现并不明显，你完全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
赤湖只是说：“老师，你觉得我现在正常吗？”
科学家：“在我看来，你虽然存在缺陷，但尚未脱离正常范畴，只是这个学校里有太多在学业方面比你优秀的人，如果你去过别的学校……”
赤湖难堪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我不想再因为不同而饱受歧视，我想变得和他们一样……而且，爸爸妈妈也希望，我能够成为伊红那样的人吧。”
科学家叹息道：“好吧，等技术通过主脑检测，我会和你的父母讨论最后的治疗方案，现在去上课吧。”
赤湖：“……老师，我可以再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科学家：“当然可以，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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