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起点


  徐来坐在酒吧外面发呆。

  正值盛夏,虽然时间已经晚了,但这条街却很热闹,到处都是打扮清凉的美女。徐来却没什么精神去看。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面前的酒瓶。

  不一会儿就有个美女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问他“你一个人啊?”要是以往,徐来也就顺水推舟了,可今天看看手上的婚戒没心情,拿起车钥匙就走,心里却忍不住想着每天睡在身侧的胡与同学到底与以前相比有些什么不同。

  想起来的,都只是些小事。

  比如以前她很爱干净,绝对不允许别人坐在沙发、床上吃东西。

  再比如,以前她日子过得很精细,从头发丝,到脚指甲不容半点瑕疵,这个那个讲究得要命。他烦都烦死了。

  可现在却比他还糙,个人清洁虽然做得一丝不苟,但做过的指甲已经斑驳了好久都没管。衣服搭配也不是很在意。有些审美简直让他这个男人都怀疑人生。好像就是每天起床随便一拿往身上套,干净的就行了。

  再有就是,她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有同情心了。

  虽然说人入了社会,总是不会像以前在学校的时候那上天真单纯,但胡与却是个奇葩,数十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劝都劝不了,这也是两个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的主要原因。

  所以两个人之间才没有任何进展,哪怕结婚了,关系却也反而越来越差,孩子都没打算要过。

  甚至,徐来已经在思考,怎么说离婚才能把场面控制住,不闹得太难看。房子他也不是很想让出来,能处处如意价钱又合适的太难找。

  而现在。一夜之间胡与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这里的一夜之间还并不是夸大其词。

  明明前一天的她还像以往一样给那个乞讨的老人钱和吃的,拦都拦不住,撒着娇说人年纪大了怪可怜的。第二天再遇到乞讨的老人,就已经完全无动于衷,眼底里只有漠然。说“反正人都是会死的。”

  徐来上车,关了门,静静坐了一会儿,回溯着时间的源头,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就是从她漠视那个可怜的老太太开始的。

  问清楚老人有孩子,只是孩子不孝,她便失去了兴趣,一毛不拔,她说“如果不是自己不把孩子教好,也不会有这样的后果。想必有这样的孩子,他们这一家人没少给别人找麻烦,她现在这也算报应,怪不得谁。”

  要是以前的她怎么会这样讲话?

  一点点疑心,再加上之后细细碎碎的种种累积,让他不得不怀疑——虽然都只是不起眼的小事,去讲给别人听,别人也只会觉得他想太多。堂堂大男人,怎么这么鸡婆。

  徐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却吐不出胸中的疑惑。开着车回到小区,从车库出来就看到胡与在楼下喂流浪猫。

  一开始还没认得出来,胡与现在好像身形不一样了,比以前来说瘦了一点。但动作特别敏捷,身体线条匀称,因为最近没少健身。

  明明还隔得很远,但不知道为什么,老远就听到他来了,也不回头,叫他“来帮个手。”徐来冷不防被吓了一跳“你耳朵挺灵。”

  “我认得你的脚步声。”胡与站起来把包给他,猫受了伤,她要把猫带回去。

  徐来看了一眼猫:“不知道有没有寄生虫的。”

  “先放卫生间,明天我带它去医院。”对乞讨的老太太没有任何同情心,对畜牲却有。

  两个人上了楼,徐来站在卫生间外,隔着敞开的门看老婆给流浪猫细心地清洗伤口,那表情明明再温柔和气没有,所以又有点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太多。她现在表现得挺正常的。

  退出走廊,徐来扭头看到厨房里冷锅冷盆,才想起来胡与已经好多天不做饭了,都是在外面吃或者叫外卖。以前他坐在客厅打游戏,听着厨房热热闹闹的时光已经一动不复返。心里隐隐有些不悦“忙了一天,回家一口热的都吃不上。”

  胡与没有半点觉悟,在卫生间应声“可不是吗,真烦。我也好想回家就有热腾腾的饭菜吃啊。”好像做饭这件事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徐来这心情……但让他说什么:做饭就是女人干的话。他也说不出来,毕竟自以为是个绅士。可心里的不痛快也是切切实实的。

  胡与好一会儿从卫生间出来了问“你点外卖没有?”坐在沙发上说“我饿了”就开始翻外卖电话。

  徐来反问:“我们今天又吃外卖?”

  胡与扭头,大眼睛里全是意外:“你要做饭吗?”柔和的落地灯落在她脸上,照亮了精致的五官,徐来被这一问堵得没法应。心里却发沉——以前的胡与不是这样的,从来家事做得挺勤快的,以照顾老公吃喝拉撒为荣耀。

  徐来暗暗反省,最近是不是自己对她太冷淡,她跟自己赌气故意这样的。

  他往胡与对面一坐,正想着到底还没摊牌闹离婚,是不是给买个包哄一下。可这时候,落地窗户外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心里一惊,感觉有点不对,站起身问“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你看见了吗?”

  胡与走过去打开窗户,伸头看了看,说“有人跳楼。”表情太淡定,与她给流浪猫洗澡时的表情天壤之别。徐来还以为她是玩笑 。走过去,一伸头就看到楼下真的躺了个人,血肉模糊。

  楼下路边的两个路人已经被吓傻了。

  出了大事,当然得去看看,两个人结伴下楼去,刚出电梯,就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徐来被这味道一冲,胃里翻涌,皱眉掩了掩鼻子,却发现身边的胡与仿若未觉,且脚下一点也没迟疑,直接越过他往那个已经死得不能更死的女孩过去。

  徐来心里砰砰地跳,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别过去。”又恶心又碜人,走那么近干什么?

  胡与到也并没有坚持。表情平静没有害怕的样子,更没有扑到他怀里,而是双手插在口袋里,默默站在一边。好像对这种情景已经司空见惯了。

  徐来看着她,莫明就不自在起来,这个陌生人是自己老婆吗?一时背脊发凉,汗毛都不由自主竖了起来。下意识退开一步,默默多看了她两眼。

  胡与好像并没有察觉,站在那里神游天外的表情,不知道走神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死者的亲属就从电梯冲了出来,看年纪与说话,大概是男友,一路又是哭又是喊的。

  好多围观的人过去架他,最后这男人是强行被拖开的。胡与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似乎觉得这件事情太无聊了。

  徐来说“也还蛮惨的。”

  “人都死了再来悔,早干什么去了?”胡与皱眉“这女的也是,男朋友对自己不好,分手不就好了。生命这么可贵,竟然说不要就不要,这一死也算节约资源吧,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反正这样的人最后都是会死的。”

  徐来心寒,看着胡与精致的侧脸,突然想,这个人真的是胡与吗?她是不是疯了?这是说的什么话?

  可他面前的人,美貌未改,就算是毕竟这么多年,也一点不愧X大第一美女的称号。明明是她没错呀。但以前看着娇弱讨喜,现在却生人勿近,分明又不是她了。

  胡与不理会他在想什么,甩头说“无聊。”转身上楼去。

  徐来犹豫了一下,跟上她。两个人在电梯里谁也没有说话。回到家徐来也不想跟胡与呆在一起,只说要洗澡,进了卫生间呆了好半天,抽了几只烟。想理理思路。

  他心里太乱。

  想来想去,怎么都觉得胡与有问题并不是自己多心。就算是她对自己有什么不满,刻意冷战,也不会整个性格都改变。

  现在的她完全………古怪而冷血。

  不过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感到茫然。

  难道自己面前的……真的不是她!

  这个念头吓了他自己一跳。却在冒出来的瞬间就扎了根。竟然拔不掉。

  外面胡与见他久不出去,敲门催他“我没洗澡,明天还要早起呢。你能不能快点?”

  徐来应了一声,胡乱洗了洗。出去的时候,鬼神使差地把之前修水龙头落在卫生间的扳手藏在浴袍里。冰冷的铁器紧紧贴在他的身体,让他微微有些安心。出去后瞟了胡与的背影好几眼。怕她会发现。

  可如果是乌龙,真要被笑死——心情真是矛盾。

  那边胡来在衣柜旁边找浴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徐来上好床,藏好扳手,试探着问“你妈生日是什么时候来着?”

  胡与边翻东西边说“9月12。干嘛?”

  徐来问“今年给买点什么?上次那个复古包你妈是不是挺喜欢?”

  胡与把浴袍扯出来,不解的样子“什么复古包?我怎么不知道?她又不喜欢包。还是金真白银实在。”

  徐来点点头“那也行。”看来记忆也是有的,那是怎么回事?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胡与突然回头看他,他心里吓了一跳,立刻仿若无事地上床背对门躺下了。

  不一会儿,浴室里水声汩汩。徐来躺着,因为疲惫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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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室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了。

  胡与站在明亮的浴室中,沉默看着床上徐来的背影良久,然后收回的目光。扭头看看镜子里面皮肤白里透红的自己,特别满意。人是铁,饭是钢。营养好的人才能看上去有这个肤色。

  边拿毛巾擦湿发,心想,徐来现在已经在怀疑自己了……

  要不……杀了算了?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胡与无声无息地放下毛巾,回头在浴室找了找,抽出徐来西裤上的皮带,便向床上的徐来走过去。

  她动作又轻又迅速,几乎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但是就在她走到床前时,床上的徐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胡与自然地停下步子,神色如常拿起床头柜上的发绳,把皮带丢在一边,就转身回到洗漱台,开始吹头发了。一切都显得很自然。

  徐来在床上扭过头,一直看着她,有些没睡醒的样子,可表情似乎有些怀疑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胡与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决定暂时不动手。她有自知之明,男人与女人,她与徐来,有着体能上的巨大差异,硬碰硬是不可能赢的,只能找机会,等他不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出手。

  但头发都吹干了,发现徐来还是一直看着她……她有点不耐烦。放下吹风,走到闲前“你看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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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来盯着面前的人,冷声问“你是谁?”刚才他之所以会猛地惊醒过来,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

  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杀气。但他在刚才却真真实实地感觉到那种只存在于虚构中的东西——有一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凉意,像一条冰蛇,突然从内到外瞬间激荡穿过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尖啸着警告他,把他从睡梦中拖出来。

  当他睁开眼看到站在床拿着皮带的胡与,看到她眼里闪过‘跃跃欲试’的光芒,就更加笃定自己没有错。

  可面对这个问题 ,他对面的胡与,一脸莫明,不耐烦地加了一句:“你有毛病呀?”

  徐来被子下的手动了一下,并不起眼。可对方好像立刻就注意到了。她默默退了小半步,离徐来远一点。

  徐来语气严厉“你到底是谁?你告诉我,我不会把你当疯子,但你也别把我当傻子。我们干干脆脆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表情非常紧张。

  他徐来上学的时候是高考状元,大学是一流学校的学生会主席,样样拔尖,没毕业就被各个大公司许以重利想将他收至麾下,一线城市的户口、车子、房子是基础配置,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只是他另一段华丽人生的开始。

  他会是傻子吗?既然一个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改变得这么彻底,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胡与了。

  看着完全跟胡与一模一样的人,他感到一阵汗毛倒竖。那她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呢?

  但不论是什么,肯定来者不善。她想杀了自己!

  哪怕她掩饰得再好。这个时候,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也许到最后只是一场可笑的乌龙,也比傻B一样的丧命要好。

  “你到底是什么人?胡与在哪里?”他的声音还保持着平静。如果心理素质不好,那他在高压工作环境根本坚持不下来。“她死了吗?你为什么是她的样子?”

  “你一问这么多,我先回答哪个?”他面前的‘胡与’看上去表情很轻松,但显然也很顾忌他,看了一下他被子下手的位置,向后退了退。

  徐来暗暗平缓了一下呼吸才开口“那我一个一个问,第一个问题,胡与死了吗?”

  对方意外地真爽“从某些方面来说,是的。”

  徐来不可置信:“你承认得这么爽快,不怕我报警?”

  ‘胡与’笑起来,似乎觉得他问这样的问题非常可笑。“报警?我看上去不是胡与吗?”她张开又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圈。

  “你杀了她吗?”

  “一半一半吧”

  “你怎么做到成为她的样子?”

  “我就是她呀。”

  徐来面对这样毫无逻辑的问答,感觉有点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注意到说话的功夫‘胡与’人已经退到门边了,再出去就是客厅,可能是打算遇到危险就逃走。

  这让徐来有点放松。看来她武力不高,没本事和自己对面刚。

  但她回答自己的话,一点逻辑也没有,却又不像是开玩笑。

  他想找出个头绪来“一半一半是什么意思,你和谁一起杀了胡与?”

  他对面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冷漠地注视着他“你呀。我和你一起杀的。”

  我?徐来愕然:“你疯了吗?”

  他虽然想和胡与分手,也不想把房子给她,但也没有到恨之入骨要至其于死地的地步。

  再说,他自己没有自己杀死胡与的记忆。

  他一向精神健康,家族并没有精神病史,不可能是精分裂。他百分之百地确信,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

  现在这个人却跟他说,他杀了人。

  可要说面前这个人在说谎,却又不像。她目光笃定。徐来问:“我什么时候杀她的?”

  对方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十年后。”

  十年后?徐来觉得身边的一切都不真实……甚至有些想笑,十年后?疯了是吧?

  而这之后,站在他面前的‘胡与’述说的故事极为狗血。

  她说几年后一种病毒会暴发、人类会毁灭。徐来在暴发的一开始还带着她,后来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两个人的关系也越来越差。

  接下来的剧情太俗套,她自己都不耐烦讲。

  有什么好讲的,无非就是那些事。往往灾难来临,身边发生的大多数是这样俗套的剧情。当然这世界上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情比金坚,不过不是她和徐来。

  “我死的时候跟我一起的有个时间能力者也死了,他的死发生了爆炸,把我打进了时间乱流,我回到了十年前的现在。成为了我自己。”

  所以她说胡与死了,因为这时候天真的胡与确实已经不存在了。凶手是他,也是她自己。

  徐来用力搓了搓脸,撑住额头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胡与好像也在摊牌之后完全放松了,她不动声色地走回床边来,坐在床沿上,只是想跟他认真谈一谈的样子。

  徐来问她:“那时候大家都有异能吗?”

  “有些人有,有些人没有。”

  “你有什么能力?”徐来抬起头。

  “我没有。”

  “我有吗?”

  “你有。”胡与感觉到有些饿了。手开始微微发抖,她默默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被子上的小花。

  徐来听到这个答案,沉默了良久,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还是只是在平复心情,毕竟这种事不是说接受就接受的。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显出懊恼的表情“我们这么多年是有感情的。哪怕那种情况不能相互扶持走下去,也可以说清楚,我不可能会杀人呀。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了笑,你为什么要杀人?那要问你自己。不抬头,手指在小花上划来划去。

  徐来皱眉:“我不会这么做的,会不会有别的隐情你不知道?”

  胡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手上一重,不小心抠断了一根线,被子上的小花一下便散了。

  接下来徐来又絮絮叨叨关心起她在末世的生活。

  变异事情的开始是怎么样的?她当时在哪儿干什么?之后遭遇了什么事?有没有遇到什么可靠的朋友帮助两个人?哪些人有特别的能力?哪些人是居心不良的坏人?

  但这些问题 ,都以关心她的借口。又表示理解她现在冷血转变“在那种环境下呆了那么长时间,为了生存而挣扎,也难怪我觉得你像换了一个人。但只要还是你就好了。这次我们的结局一定会不一样的。我保证。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胡与笑了笑,没有质疑,接下来却虚情假意地编造了不少故事。想从她这里套话,知道末世后的事?想得容易。

  在她讲得惊险的时候,徐来甚至想伸手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就好像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一个需要人安抚的可怜孩子。

  但这个拥抱,他只用了一只手,另一只手始终在被子底下,全身肌肉在抱着她的时候也全都绷紧。

  胡与仿若没有察觉,依偎在他怀里说了一会儿未来的事,就开始打哈欠。

  徐来显得非常体贴“睡吧。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

  她点点头,钻到被窝里,徐来抱着她,把她一只手压在身下,再将她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让她动弹不得,仿佛这样是为了和她贴得更紧。温柔地说“别怕。我一定会变得很强,保护你的。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了。就是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有什么本事呢?”

  终于把话弯到这里来。

  可胡与点点头,假装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只说“我相信你。你一定会保护我的。”绝口不提别的。然后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好像很快就睡着了,呼吸也变得深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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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胡与怕徐来会杀自己。徐来心理压力更大,两个人都一点精神也没有。

  徐来眉头微微皱,眼睛里很多红血丝,坐在小客厅吃早餐。见她出来说“我煮了粥。”

  难得。

  胡与跟这个人一起十年,头一次知道原来他会煮粥。与发现了新大陆无异。

  她笑咪咪端了猪肝粥,坐到徐来旁边。徐来下意识把椅子往旁边移了移,坐得离她远一点。

  昨天徐来从胡与那里听来的事,还没有完全消化,仍然徘徊在‘老婆已疯’和‘人类要挂’之间。心里两个小人打得天昏地暗。一个说,都是真的,胡与不可能有这种演技,一个说,都是假的,胡与已经疯了,你别跟着一起疯,毁了自己的前程 

  吃完早饭,徐来还是拿不定主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还是亲切地向胡与表达自己的慰问与关切。反正这样也没坏处。

  然后建议她要是不舒服,就请假别去上班了,宠溺地说“工资老公给补上,双倍!”

  胡与蓦然听徐来自称老公,以宠(恶)溺(心)的表情说这些话,怎么也不觉得甜蜜,只觉得有点反胃。

  等徐来一出门,她还真吐了。连胃都差点吐出来。

  过了好半天才从卫生间出来,把桌上吃了二口的粥拿起来闻了闻,老远就感到恶心,连忙跑去丢到洗碗池。这一折腾,再赶去公司的时候迟到了一个小时,工资要扣,肚子也饿,磨到中午叫了外卖,做足了十二分的心理准备,捏着鼻子吞下去,喉结还没咕噜回来就‘哇’一声呕出来了。

  一直折腾到晚上回家,素菜荤菜全换了一遍,又吐了几回之后,站在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皮肤黯淡无光的自己,胡与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她错估了病毒发作的时间,现在身躯已经在尸变的初期。

  胡与摸摸自己的脸,她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更干枯。身体机能也在慢慢变差,她整个人就好像是一块被置放在夏日马路上的冰块正在消融。

  看着镜子里可怕的自己,她心里暗暗思忖着,一天也不能拖,今天怎么也得排除万难杀了徐来!

  胡与给自己鼓劲,徐来现在还没有觉醒,不会很难。不就是杀一个人吗,她杀的人可不少,不能被这点小事难住。边这么想,边扶着扶手,在沙发上躺下,却不由自主地昏昏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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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来回来的时候,胡与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沙发躺上,他叫了一声,胡与没应,他以为胡与是工作太累不想说话。

  过一会儿,他泡了茶回到客厅,本来想认真地跟胡与谈一谈,就发现叫不醒人了。

  徐来今天在公司那边也做了一整天的心里斗争,最终才下了决心,自己生在红旗下长在新社会,不能听信歪门邪道。还末世呢?!她怎么不说外星人入侵呢?明显她是疯了,而自己昨天晚上也不知道怎么的,鬼使神差,相信了她的话。

  但老婆疯了这个事传出去不好听,打算先回来稳往人,再给她家里打电话告诉这个情况,让她家里人把她接回去好好治疗。人一走,房子处理起来就顺水推舟了,分手离婚的事情解决起来会非常简单。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对他有利的。

  结果现在人醒不来了。

  他站得远远的叫了几声,怕她发疯,小心翼翼推了推。人很容易就翻过来了,头发散开,露出的脸吓了他一跳。不止皮肤不对,脸颊也凹陷得厉害,好像一下子掉了几十斤肉,试试鼻息,也非常淡。

  掀开毯子一角,发现不只脸,露出来的地方差不多全是这模样,手背上皮都陷到骨头缝里去了。脖子上的皮肤也是同样的情况,看上去完全是木乃伊。

  徐来头一次有些发慌。

  “胡与!”他摇了两下人没醒,爽快地给了她两耳光。这下人才算有点反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大概是有些害怕,紧紧抓住他的手虚弱地说“徐来,我好像要死了。”

  徐来急忙问“怎么回事?”

  听到胡与没有什么力气,虚弱地说:“大概穿过时间乱流的时候,精神受损。”

  徐来也有点慌,看着自己眼前的胡与正超乎寻常地‘枯萎’下去,而这种死法,完全违背了他这么多年来所受的科学教育。

  在这个瞬间,他心里那个小人,终于奋起,一棒子打死了主张‘老婆已疯’的那个。紧紧地握住胡与的手,心中的震撼久久难以平静。

  人!类!要!完!

  知道未来发展的老婆也要死了。可以说等到末日到来他真的是毫无优势。

  “我怎么做才能救你?”他这次问的真心实意。为了自己的生存,他最好还是保住胡与。

  胡与头连正过来的力气都没有,耷拉在一边“没……没办法……”

  徐来连忙又问“我的能力是什么?怎么才能触发?”他只想在胡与死之前,尽量得到信息。

  但胡与嘴唇虽然动了动,可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必须离得近一些才能听得见。要不要近一点?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想起那天在床上自己感受到的杀意,但看看老婆现在与骷髅无异微微放松了警惕,缓缓俯到她嘴唇边,但下意识地用手大力按住胡与的头,怕她暴起伤人。

  果然这样能听得清楚一些,但胡与说的话与他的异能并没有半点关系,她只是在问“你爱过我吗?”

  面对一个将死的人,到底是说善意话谎言,还是让她如愿听一句真话,徐来并没有过多地挣扎。

  他说“我爱你。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定要撑住 。”

  可他并不喜欢胡与这种类型的女孩,一开始去追求只是觉得她是学校里最出名的最好的。只有像她这样的女朋友才能给自己增加光芒,再说追逐最抢手的猎物,很能满足男人的征服欲。

  但出了社会,就渐渐发现,胡与除了美貌之外,已经算不上优秀了。顶多就是个花瓶。长得虽然好看,但没有气质,也没有追求与目标,也就略显肤浅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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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与听到徐来说爱自己这句话之前,还以为自己并不在乎,但没有想到听到之后,竟然也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痛,虽然一瞬间而已,但却深入肺腑,可随后,便像一缕轻烟消失得无隐无踪。

  毕竟她是在人间地狱活了十年的人,毕竟她在自己最爱的人手里死过一回。

  “谢谢你……我也爱你。你是我最爱的人……哪怕你将来会杀我,与其死在别人手里,我更愿意死在你手里。”她脸颊的凹陷程度,比之前更加明显。

  虚弱的表象到不完全是她装出来的,而是因为她开始‘饿’了。

  这种饥饿感,在她刚开始重生回来还不觉得,等萌芽之后几乎是成几何倍数增长。比她料想的还要凶猛。现在已经无法控制形体的变异。

  但在放松了警惕的徐来看来,徐与更像是无力虚弱了。他眼中的胡与,头偏向一边无力耷拉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接不上气,而一个临死还在问老公有没有爱过自己的女孩,能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既然刚才已经尝试过一次那么近地说话,并没有受到袭击,这次便不再那样忌惮,他放心了很多,手上也不再那么用力,俯身问“你快说话!我的异能是什么?”侧头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一心一意只想在她死前弄清楚关于自己的事。

  可就在这个时候,只感到一阵轻风袭来,他扭过头,已经太迟,胡与另一只手从沙发缝隙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军刀,划过了他的咽喉。精准得没有半点偏斜。

  这把军刀还是以前胡与送他的生日礼物。

  徐来只觉得脖子一凉,然后衬衣胸前被什么打湿了,他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怔在那里好一会儿。

  血像瀑布一样喷到胡与身上,随后她猛地一跃而起再次向徐来扑过来——一定要生生把他的脑袋割下来才能安心的样子。

  她这一撞是使了全力的,虽然确实是撞在徐来身上,撞得她自己脑袋都有点懵,手上的武器也飞了,只得硬着头皮张口就向徐来脖子咬去。很恶心,不管了!先吃一口,逼开他,再找机会跑。

  徐来反应过来,反手捂着自己脖子的伤口,用尽了全力揪住她往后扯开。

  两个人失去平衡倒在茶几上,玻璃应声而碎,而他们完全像是没开化的野人,在做着生死搏斗。徐来几次想压制住胡与,都没能成功,他根本没有想到,一个濒死的女人,能爆发出这么强悍的力量,他有好几次几乎都要招架不住,但最后他还是抢到了落在地上的那只瑞士军刀。猛地向胡与的胸口扎过去。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全世界陷入了黑暗之中。

  徐来被这个变故分散了注意力,胡与趁机从他手下挣开了。而他紧张地独自呆在黑暗之中,手里攥着军刀连呼吸都放轻。

  在这一片黑暗之后,他先是感觉到鼻端的味道不对,后来发现,耳边的声音也不对。不一会儿,眼睛适应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已经不在房间,而是在一片树林之中,树林虽稀,但头顶上的月亮被厚云挡住,只发出微弱的光,目之所及到处都是漆黑的倒影,不知道是树还是草丛。

  他看不清楚胡与是不是藏在那些暗影之中。

  随后他想起来自己的伤,紧张地去摸脖子,却发现,血渍还在,胸口衣服也都被血浸湿了,但脖子上伤口却没有了。只是摸上去还非常痛。

  发生什么事?徐来呆在原地,心脏因为剧烈的运动‘砰、砰、砰’强力跳动着,听着像是鼓点,头上的血管像要爆炸似的,他不可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脖子一遍又一遍。为什么自己会没事?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异响,听声音好像是有人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面。他一动也没动,静静地呆在原地,那个声音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人形的影子从草丛里站了起来,他一开始以为这个人是胡与,但这个人背有点驼。

  后来发现,对方好像看不见东西,试探着向前走,头向几个方向转来转去,在找寻什么。这动作有点像狗在闻。

  随着这个人影而来的,还有令人作呕的臭味。就好像是盛夏堆放在码头的臭鱼。

  这个人走一走,停一停,有一度似乎想向另一边去,但闻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向徐来走过来了,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没有没有开口说话。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当那个人终于走近了,他的身形从一开始的漆黑一片,变成了有深有浅的灰黑色。脑袋的轮廓也更明显。徐来发现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头发,稀稀拉拉几根毛,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结合闻到的臭味,大概是个乞丐。

  徐来看在太专注,意识到这个人已经离自己太近的时候,才连忙后退。

  但现在他想避开的时候,这个一直慢腾腾、犹犹豫豫迈着步子的人,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势向他的方向扑过来。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扑倒在地。后背被尖锐的石子顶住的剧痛,让他从脑子一片空白的惊骇中惊醒过来,伸手想撑住那颗一直企图向自己凑过来的头,但对方虽然摸上去是很瘦的,可力量大得惊人,徐来根本无法抵抗,竟然一个不敌就被咬在左脸上。

  那阵剧痛和扑面而来的恶臭一度差点让徐来昏厥过去,接下来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徐来不能死在这里。毫无意识地咆哮着拼命挥舞着手里的军刀,向那个人头上捅过去。一下两下三下!……十下,二十下!

  等他平静下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从云后露了出来,圣洁的月亮照得整个世界恍如白昼一般,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紧紧握着军刀。抬头四顾,胡与拿着带血的石块,蹲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警惕地注视着他。

  见他看过来,胡与立刻向后退了退,她手里石头上的血,也不知道是帮他打了那个人,还是趁两边乱战的时候,冲上来砸了他两下。在发现自己安全了后,徐来喘了很长一口气,就好像溺水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能够自由地呼吸了。

  然后他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是被他杀掉的人,不,或者说,那已经不算是人了。他头发稀疏,全身长满了脓包,就好像是癞|蛤|蟆一样。但脸部已经被他捅得稀烂看不清楚了,

  胡与问他“你清醒过来没有?”

  徐来没有说话。

  胡与说“吓懵了发狂是正常的,你的反应已经很好了。很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就吓呆住,被吃掉了。”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好像刚才要杀徐来的不是她。

  徐来警觉起来,为什么态度突然变了?

  胡与见他不出声,了然道“如果你保证不对我动手,我也不会再对你动手。我们停战。”

  面对她的求和,徐来摸摸自己已经愈合的脖子,心里明白,对方看来已经发现要杀他已经不太现实所以才放弃。想一想,如果她真的没有异能却能在末世生存这么久,很难说清楚还有没有人性。

  胡与面对他的质疑,轻声笑起来,声音清脆。

  在这笑声下,徐来有片刻恍惚,想起还在上学的时候,她特别喜欢这么笑,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里,整个人像是会发光,不论站在哪里,别人都会第一眼就看到她。他就是在那个时候决定,这个女人应该是属于自己的。就像众多的奖杯与证书一样,成为他成功人生的又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

  但他不一会儿就完全清醒过来,立刻打断她“你小声一点。这种东西不知道还有多少!”

  胡与不以为然“他听力不怎么样。他是闻着味过来的。”

  “什么味?”人味?可从距离看,胡与比自己离它更近,但是它去选择了攻击更远的自己。

  “你的味呗。还能是什么。”胡与指指地上那个腐烂得不成人形的怪物“既然有他出现,那现在末日就已经开始了。我们得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她已经考虑过,她现在的情况,不能硬碰硬,只能改变策略。

  徐来脖子上受伤的地方摸上去有些不平整,但已经不怎么疼了。脸颊上被咬的地方虽然还很疼,但也没有再流血,可见已经开始慢慢愈合。

  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能力?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心里有无数疑问需要得到答案,最终还是同意胡与的提议“我们是应该谈一谈。”

  他抟头看看周围的环境“但我们现在是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胡与没回答:“我现在需要吃东西。有什么问题,等我吃饱了再问。”

  徐来有些不明白“你没吃午饭吗?”

  午饭?胡与笑一笑,盯着他看“你给我一点血就行了。”

  徐来以为她在开玩笑,随后发现,她是认真的,一时骇然“你……你……”

  “我现在就要!”

  徐来死死盯着她“你为什么需要人血?”他心里有所猜测,但仍然想从胡与嘴里得到答案。

  胡与却不回答这个问题“等我情况好转之后我会告诉你。你不傻,应该清楚我现在对你不可能造成威胁,相反,我要是死了对你来说还是一种损失,毕竟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能回答你的问题。”

  徐来犹豫了一下,但他知道胡与说得没有错。一切都证明胡与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末日真的要来临了。终最,他还向胡与那边过去了。

  他向前走了几步,近了些才发现胡与已经比之前看上去情况更差了。整个人与骷髅无异。显得眼睛格外地大,大到恐怖,眼睛珠子都快缩成干果模样。可身上有些皮肤却又开始变得凹凸不平,皮下的血管又黑又粗,跟被他杀掉的那个人有点像,但颜色还没有那么令人恶心。

  好好的一个活人突然变成这样,完全超过他的认知。

  徐来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因为他走近,胡与无声地吞咽了一下。

  徐来犹豫了,向地上那个死掉的‘东西’看,踢了一脚“他的行不行”

  胡与摇头“他不行。”

  “为什么?”

  “他是被感染变异的人。”

  徐来皱眉,但还是把袖子撸起来伸到她嘴边。

  胡与没客气,一口咬上去。但她吸着血还是感觉到恶心——虽然她以人血人肉为生这么久了,却都还没有习惯,但也没有办法。

  徐来为一个男人,长了三十几年,头一次体会到了做妈妈的感觉。只是嗷嗷待哺的孩子是个巨大的婴儿。

  不一会儿徐来手腕上的伤口就愈合了。再吸不出血来,胡与已经缓过了气,渐渐有了些力气。

  徐来恐怕她会袭击自己,一巴掌就将她推开。

  她倒在地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干脆就不动了,闭上眼睛躺了好半天,一开始胸膛激烈的起伏,速度比普通人要快好多倍,后来渐渐慢下来,原来凹凸不平的皮肤,又平整下去,干瘪的身体又缓慢鼓起来。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正在慢慢地被胶原蛋白填充,恢复青春。但是恢复到某个程度,这个过程就开始变得缓慢。

  徐来低头看看已经愈合的伤口,看来自己的异能是什么,已经不需要问她。然后他抬头,审视胡与。

  他觉得胡与没有完全说实话。

  她说这个人被感染了所以不能吃。

  但回想之前呢。他回家的时候,胡与已经饿了有一段时间了,哪怕为了积蓄力量来杀他,也应该先找个交恶的邻居来吃,或者在公司吃个同事什么的,怕被发现的话,路上的流浪汉也可以呀。

  满世界都是人,都没有被感染,可她并没有。她一直在等自己回去。可为什么呢?为什么非得喝他的血才行?

  因为喝了血,很快胡与那双眼睛因为活力的注入重新有了光彩,她撑着身体坐起来,看样子已经和常人差不多了,徐来虽然想问的是别的,但却先压抑下去,仿若对于胡与的隐瞒没有任何察觉,只是好奇似地问:“你自己也是人,喝人血不恶心吗?”

  胡与看着他,脸上没甚么表情“我们两个中,我确实是人没有错,但你是不是人先不要那么确定。”

  “我是认真问你。好好说话别骂人。”

  胡与很随意“那我就认真一点吧”她摆出更认真的表情“徐来,我觉得你对我和你自己的物种属性大概有什么误解。”

  她诚恳地指指地上那个癞皮怪说“人”又指指自己“人”然后指指徐来,口齿清楚地说:“不是人”。

  徐来皱眉“你什么意思?”

  -

  吃人的是胡与,变成怪物的是那个癞子,最后他这个最正常的不是人?

  胡与深深吐了口气,说道“当时大批的正常人类感染病毒,大脑被破坏,身体产生病变,但同时也出现新的人类,就是你们这些有异能的人。当时整个人类社会都以为,你们的出现是人类的进化,人类抵抗了病毒后,就能得到了各种各样的增强与异能。所以大家把你们当成救世主和人类生命延续下去的希望。并且各地都开始以新人类为主,建立起各种安居所。新人类负责安保,普通人负责种地,产生。”说着她反问徐来“你记得程教授吗?”

  徐来想了想才点头“你研究生时候的老师。”胡与当年是学制药的。

  “我在末日第九年的时候遇到了他,才知道他在做病毒起源的调查,他死前告诉我一件事。他做了一千例未被感染的人类和进化前的新人类的基因序列对比”

  徐来问“结果?”

  “新人类与其它人之间有基因序列差异。”这种爆炸性的结论,胡与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漠。

  徐来却立刻反驳“这不可能!!”声音颤抖。

  胡与略带嘲讽继续道“教授手中受检的人,根本就是两个物种,完全不是同类。这种有异能的类人根本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来到地球的。或者他们本来一直就存在,只是普通人不知道。甚至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跟普通人有差别。一直在某种力量的庇护下,在地球默默繁衍了多少年。”

  徐来脸色发白,怔在原地,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他脑子里一瞬间 ,是空白。

  “这件事本来还会有更多进展,但是程教授死了。我逃回安居地的时候才突然有点明白,每个安居地门口的潜力检测,其实就是种族甄别。病毒爆发之后,人类社会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新人类成为了权力的拥有者,哪怕还没有觉醒,只是被示为有潜力的人,也因为跟他们是同类,得到更多的生活物资,更优越的生活环境。而那些侥幸没有感染的普通人去了安居地,则不得不成为奴隶。因为对新人类来说,他们根本不是同类。”

  胡与见过母亲带着孩子怀着希望去到安居地,却没有办法通过检测,不得不出卖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只为了换取传说中可以增强潜力的药品,希望孩子吃了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更体面的生活。结果,一切都不过是虚假的谎言。给人喂药,他能变成外星人吗?

  但没有人说破,上层管理者都是新人类,他们允许这样的欺诈,是为了让这些愚蠢的普通人以为自己有一条路可以向上走,更老实地卖力地干活。

  “我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需要进食,不然就会发生病变异化,我以为我是吃人的怪物,但我并不是。我只是病了,我的吃也并不是人,这种病毒你们有免疫体,所以吃你们对我来说就是解药。这也是为什么,那些被感染的人会前仆后继地攻击各个安居点。他们虽然失去理智与动物无异,但还有生存本能,能闻到解药的味道,以为自己还有救,拼尽一切努力地想生存下去。而普通的健康人类看到他们可怕的样子,立刻就把他们视为敌人,害怕他们会伤害自己。每一天,人类都在杀死自己人。”

  胡与看向他,说“刚才你也看见了,只要我不攻击他,它不被我惊动或者激怒是不会主动攻击我的。在它眼中,我跟它是一样的,它的目标只有你,它想活过来。”

  徐来久久说不出话,确实刚才这个东西,放过了离它近的胡与,反而选择了离它更远的自己,但他不能接受自己不是人类的现实。就好比,做了三十多年桔子,突然有一天有个人跟你说,对不起你是苹果,谁能接受?刚烈点的桔子,恐怕当场就要剥皮撕瓣,以证清白。

  胡与问徐来“你知道光是我们认识的人中,有多少人是新人类吗?算上你,一共有三个人。虽然在认识的几百人里只有三个,算是少数,但是从另一个大比率来算,却不是少数了。差不多全世界百分之三都是异人。”

  徐来过了一会儿,才整理好情绪,开口说:“所以你之前想杀我?你有没有想过,这场天灾谁也不愿意发生,不论我们是不是同一个种族,大家为了存活下去,必然会有新的社会次序,各尽其职。你不能因为异人类有抗体,就用扭曲的视角去看待整件事……”

  胡与注视着徐来冷声说“可末日根本不是自然灾害,也不是某种无意的泄露,更不是人类的贪婪给自己带来的灾祸,徐来,这是一个物种对另一个物种的大规模屠杀。病毒是你们释放的。你们屠杀了我们,杀死了我们的爸爸、妈妈、最好的朋友、值得尊敬的师长。我们的家园被毁于一旦。才短短十年,在若大的地球,我就成了唯一的人类。你们灭绝了一个种族,可你们却说,那些努力求生的被感染者才是怪物!让这些人死于污名。”

  胡与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提到这件事,不会再有任何情绪起伏。

  但是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她不能忘记十年中同伴的惨境,不能忘记那些彻耳的痛苦尖嚎。就是这些死去的人,促使她更坚强,更冷酷,想尽办法活下来。

  徐来不可置信。过了一会儿,他摇了摇头“你没有证据。如果像你说的,我这样的异人,都有特别的能力,我们为什么屠杀人类来改变秩序?我们可以用自己的能力,轻易就直接接管连个世界。”

  “你们不能。你们蛰伏得太久,很多人已经丧失了觉醒的能力。而那些一直醒着的人,能力也随着时间一直在流逝,以他们的能力没有办法以一已之力与整个世界为敌。唯一能做的,是把毒杀人类的□□,和激发觉醒的良药,结合为一体,投放出去。随着它的蔓延,一切水到渠成。”胡与的声音已经平静下来,

  徐来看着面前的人,很肯定她恨自己恨得深沉,也更确定胡与刚才趁着乱战的时候,一定拿着石头帮那个怪物砸自己了——她太想杀死自己,但是他在这个时候,却也无法理直气壮地质问她。

  可自己真的,是一个罪人吗?异人做的事,他并不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至于未来…………那只是没有发生的事

  两个人坐在尸体旁边,一时默默无言。好多年,两个人都没有这么坦诚地说过话。

  “算了,我们先回去再慢慢谈。这里太臭了。”胡与很快就从情绪中解脱出来。

  徐来发现她现在脸色好了很多,已经能够正常活动不觉得吃力了。看来就像她说的,与人类似的异人就是病毒的解药。

  他说不清心里涌动的是什么情绪,有些酸,有些涩涩的,有些发沉。他压抑下这些感觉,站起来,指指地上那个腐烂的人,问“他喝了我的血也会被治好吗?”

  胡与漠然摇摇头“不行。他们不能吸收。需要提炼后饮用才行。但程教授死时还没有找提练到方法。”

  “为什么你可以?”

  “程教授说,我身上有一种酶,别人没有。他想过从我的血液提取,但无法成功。”

  徐来回头看看地上那俱尸体,找来根比较受力的木棍,挑好了棍子就开始刨洞。打算把死掉的人埋起来。

  看着他在月亮下明明暗暗的背影,胡与觉得,自己其实真的不是很了解他。

  你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有时候又还有点人性,你说他是个人吧,他下起杀手来真的不含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是怎么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做的——正是他一手促成了人类的灭绝!

  胡与垂眸,把手上剥了一会儿的树枝们,一个个向地上投掷,树枝嗖地没入泥地,有几个角度不好,借不到力,没入土就折断了,有几个没顶而入,只留了个头在外面。这就是她多年来赖以生存的绝招。

  徐来挖好洞,埋好了人。起身的时候问“我们怎么到这里来的?如果你没有异能,那这是为什么?”上一秒还在家里,下一秒就在这儿了。

  “我身上大概还有时间能力者的力量残留。当我有生命危险会被激化。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但你放心,这种程度的残留是没办法进行时间穿越的。我们一定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胡与其实也并不是很确定,只是一种猜测。

  徐来点点头“走吧。看能不能打车回去。”

  胡与站起身抬头向前看,目之所及,都是山林,大概离市区非常远吧,借月光向前走了几步。徐来问她“事情爆发还有多久?”

  “照理说应该还有小半年。但今天我们遇到了这情况,也不知道是事情形势有变了,还是当年也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被一些有权力的异能按下去了。所以拿不准。”

  “异人为什么要投放这种病毒?我的意思是,他们可以把病毒做得温和一点,人被传染之后变得太凶猛对他们也没好处。”

  胡与说:“可能是没有时间研究别的方法了吧。比如你妈妈,你妈妈的能力就已经无法被激化。她死前一直生活在中层区域。而你在上层区域。”狐狸把尾巴盘得太久,忘记要怎么才能展开,渐渐变得跟普通人一样,丧失本能。这让异人根本没有时间做更多研究和改动,他们害怕自己的族群完全变成普通人。

  徐来沉默了好久,他还有很多问题 ,但却突然没有勇气再追问下去。算了,一会儿再说吧。他抬头看着前头,想到整个世界就要毁于一旦,心情便骤然更加沉郁起来。什么好工作,高能力,社会精英,年轻有为,父母的骄傲,同辈人的楷模,一切都化为云烟。自己所在乎的东西,都将要变得毫无价值。

  活到现在的几十年,想一想,唯一在末世到来后还会存在的东西,竟然是这个想杀了自己的‘老婆’。还能说什么?简直敬佩自己。“徐来,你TMD你太成功了。”想给自己点赞。问胡与“你吃一顿可以支撑多……”可话顿在这里,便停住了。指着前面,愕然问胡与:“是不是我眼花?”看到感染者吃人也不会比这个场景更让人惊讶。

  胡与顺着他的目光看到眼前的一切,也愣在当场。

  从这里,能看到山下盆地里有个小城,隔远了也能清楚被照得灯火通明的古楼飞檐,远处街市上有火龙,被举着在街市上蜿蜒而行,蚂蚁似的小人们穿着大袍广袖,前呼后拥,虽然听不见声音,可看着场景鲜活十分热闹。

  她到这个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

  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说明自己和徐来根本不是因为自己身上时间能力者的能力有残留而被转移。如果只是残留,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看到徐来向前迈步,下意识急声阻止“不要去!”

  徐来他脚下有一道不起眼的线。像是小孩子随便拿树枝在地上画的,泥巴微微凹下去,没有甚了不起。当被她突然如其来的厉声喝止所震慑,立刻僵在原地时,已经一只脚在外面,一只脚在里面,虽然没有再动作,可人却横跨在线上。

  “怎么了?”徐来没有动,可他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值得警惕的,所以很不解。

  胡与飞速跑过去,伸出一脚踩在线上,然后示意他看脚下。

  徐来垂眸,看不出什么来。只是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有什么问题吗?

  “时间能力者有一个习惯,介于末世时的情况,他会在自己去过的时间节点上,留下一个安全区域。我们现在就在时间能力者留下的安全区域内。这条线是防护墙。防护墙外,才是真的进入这个世界。线以内,是时间能力者在时间裂隙中创造出来的安全点。”

  “那这线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安全区域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徐来不明白这四个字有什么很难理解,但如果 能从字面知道,应该不会刻意来问自己吧“难道不是保护我们吗?”

  胡与笑起来,有些人真的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不是保护我们。是保护这个世界。使用时间能力,很多因素都是不可控制的,通常会引起乱流,有很多与你同一个时间段的东西,会被带到乱流里来,有一些会跟着你一起到达目的地,有一些会被卡在乱流里,就好像漂浮在时间流里的灰尘一直存在。等你再次打开时间从里面穿过去,就可能又把它们带出来。所谓安全区域,就是为了防止这些随着你来的不速之客打乱另一个时间的秩序、防止病毒跟着来污染世界而设置的。在这个区域,除了被时间能力标记过的人之外,其它任何生物——哪怕是从乱流里来的一颗草,都是不能越过防护墙。但是除了时间能力者本人之外的任何人都看不到这条界线,所以他会划一道线标记出来。以防止被送来的人有什么意外。”

  简单地说,胡与走出这个线没事,因为她被时间能力者标记过,但徐来或者刚才那个跟着两个人一起掉到这个地方的被感染者,根本走不过这条线,身体会被直接蒸发。

  胡与发现这与现代社会并不是同一个时间内,才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安全区域。

  事情一下子就简单了。

  胡与凝视着自己面前的徐来。几十年的纠葛,就要在这里完结,他一死,改变的不只是她还有全人类的未来。可此时她心里除了如释重负,还有一种莫明的怅惘。

  徐来很快也意识到了,他僵站在那里,表情从惊愕,到释然,最后微微翘了翘嘴角,在胡与一脚向他踢过去的瞬间,并没有抵抗,只是扭头向她看过来。

  这一眼,似乎无限长,他的眼神奇异地发亮,就好像虽然一起了这么久,在这个瞬间才突然看见了她,叫了一声“十三娘”。面对陌生的称呼,胡与感到茫然。但很快也释然,要死的人,总是会有些异样。

  随后他的躯体穿过了防卫墙,人向后倒了下去,曾经界线外的那一片身躯,越过了防卫线瞬间就像被点燃的纸张,‘呼啦’一下,就化成灰烬。

  剩下的倒在安全区域内的半片人,切口整齐。因为他的能力,伤口很快就开始愈合,但无法平空长出另一半,只在切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壳子。

  所以很快他就死了。

  胡与呆呆站了一会儿,才蹲下来确认,他那颗心脏几乎是被切成两半,却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有力地跳动着,原本被深埋的核,此时已经裸露了出来。

  既然心脏还在跳,那人就还没死,胡与不敢有半点闪失,静静等着,看着那颗心脏跳得越来越慢,最后挣扎着缓缓归于平静,在最后一次跳动时,她似乎听到了很缥缈的风声,呼啦一下,很轻,很短。但她并没有感觉到真的有风,四周的树叶也是平静的。

  再等了三分钟,她才将军刀用力插进徐来心脏去,终于把那颗黑色的,小核桃一样的核挖了出来。

  她握着那颗指头大小的圆核,再三确认——虽然看上去很薄很脆,但经过程教授的实践,这东西是一般来说用普通的力量不能弄坏,除非是异人自己的力量。

  看着核这么小巧,胡与忍不住尝试着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立刻感觉到那种异样的坚固。拿起来对着月光看,面上有一层浮油似的彩光。整颗核表面像核桃一样凹凸不平,但里面装着奇怪的浓雾,从核表面纹路的缝隙,能看到里面雾气汹涌。

  胡与小心地把核收起来,核只要不落在异人手里,就不会有事了。随后抬头看向远处山脚下的古城。

  这应该是古代。可她实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明明她在被杀前两个小时,才偶然遇到了那个时间能力者。两个人萍水相逢随便聊了一会儿。

  胡与一直以为,自己能在被徐来杀死的瞬间回到过去,是因为自己死的时候时间能力者站得离自己太近了,对方他被徐来误伤死亡而引发了乱流。

  但现在她想,当时那个人大概就是有意的。

  有意地遇见她,有意地牺牲了自己把她救走。

  可她不能理解,就算当时她已经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了,可跟一个有时间能力的异人又有什么关系呢?对方为什么要救自己?

  回想起当天的细节,那个人的一举一动确实有些奇怪,明明两个人不认识,那个人却很喜欢跟她说话。

  那些话,听上去是一个无聊的人,给路人讲自己一些年间的所见所闻怀恋过去,但现在想来,好像是刻意地借着那些故事,告诉她关于时间节点的必要信息。比如防卫线,比如安全区域,比如时间乱流时会发生什么。

  显然他是有准备有计划的。

  他的目地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间点里又有什么?他想让自己到这里来做什么?

  胡与看着远处的灯火,一时有些迷茫。

  想知道答案恐怕非得下去看一看了。

  她收回目光,拿起地上的军刀,在手里掂了掂。别的先不提,如果不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吃的,就只能在病发失去意识前回到安全区域等死了,否则把病毒转染到这个世界,那可就真的全完了。

  -

  胡与出了圈子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那片全是血的地面,已经被别的景色所取代,时间节点消失了。随后,她正要下山,突然停下步子,微微侧耳向一边,随后垂眸突然厉声对身后的草丛说:“出来吧。”

  那边连草叶都没动一下。

  胡与弯腰,从地上捡了个石头子,转身‘嗖’地就砸了向身后防卫线外的草丛,手法快、准、狠。如入泥三分的木枝。

  里头有人“哎哟”叫了一声。

  随后又是一片死寂。

  胡与冷森森地说“再一下过去,可就不是石头了。你惦量惦量自己跑不跑得掉。”

  手里的军刀在月亮下散发着泠泠寒光。嘴里数着“1……2……”抬手作势就要掷。

  里头的人高喊“别!别!”捂着眼睛连滚带爬出来。扑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喊“仙姑饶命,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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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某人心里可真苦啊。他好好在山坡上等生意,想遇个富人,做票大的,突然这里平空出现两个人,初先还以为这两人是从哪条小路走出来,自己走神了没看见,后来看着却好像不对,他前面不该是块林子啊,这片山他没有地方不熟悉的,之前这里本来是平地不会有错。怎么突然之间不止多了两个人站在那儿,一大片平地也没了,成了不高不矮的小树林子?远远看着,后面还有山峰?

  他琢磨想着,自己算是夜路走多撞了鬼!亏心事做多了,哪敢再吱声,趁着那两个人背对着这边,颤颤巍巍就躲到了草丛里头,心忌鬼怪,跑都不敢跑,屏息静气,只想等一切过去再说。于是眼睁睁看 着其中一个生生一半肉身就烧没了,也不知道是被这女妖怪使了什么妖法。

  他当时就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完了,在‘噗呲’‘噗呲’利刃入肉挖心掏肺的声音中瞪着眼睛,心中无声哭爹喊娘,那哪是个女的啊,分明是个女恶鬼——他平常也杀人,可不会掏人家的内脏啊!连他身边那只平常吃人肉的狗都吓得不敢吱声了。

  一人一狗再不敢惦记人家身上有没有钱财,只缩在那里,盼这恶鬼快走了吧。

  却没想到人家一下就听到他在这儿了。一石头下去,明明隔着草丛呢,却打得那么准,眼睛珠子都快被怼出来了。他根本不敢跑!

  巴巴地跑出来跪下,见那女人回头看着自己,连忙低下头,不敢对视,只哭喊自己上有一百多岁的老母亲,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胡与这边,却并不知道自己的所做所为在别人眼中是怎么样的,她回头正打量这个人。

  这人大约三四十,半秃的头,本来没多少头发,头顶上还扎了个揪揪,松松半挂在后脑勺,扎不上的头发则胡乱飘散着,身上穿的破破烂烂,腰上系了个草绳。手里还用三四段布条接根绳,牵着只癞皮子狗。

  人趴在地上,吓得两股战战,狗有点傻,一脸倒霉相,八字脚杵那惊恐地瞪着她。见她看自己了,默默假装没事低头看地上的小虫子,时不时偷偷住她瞥一狗眼。

  “你叫什么?”胡与问。有本地人也好,起码能问些事。

  “大…大河……”

  “大大河?”名字可真怪“你是本地人吗?”

  大河不敢纠正她,点头。

  “你大夜里在这儿干嘛?”

  “看……看月亮……”

  胡与看了他一眼“你猜我信不信?”。

  他腿有点软。

  算了,看他面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杀过人,眼神就和普通人不一样了,但胡与也没多说,只继续问:“你们这儿的人有会飞吗?”如果这个时代就有异人,她也不知道是会高兴,还是心忧。

  “没!”大河连忙摇头。什么啊,人怎么能飞?!

  她本来想问,这是哪一年,谁做皇帝,可想想,她一向也不爱历史,就算人家说出来,她也完全没概念,也就算了,只问:“那最近,你们这儿有什么奇怪的事吗?”自己被送到这儿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语气到是和气,可大河见过她在人胸腔里掏东西的样子,只觉得她看上去越是寻常,越是吓人。毕竟他混了这么多年算是看人看得多了,越是那种不出声不出气看着平和的,做出来的事越是狠辣。半点也不敢怠慢,认真思考后直摇头“没有。”随后想到什么,又连忙点头。

  胡与意外。还真有事儿?“什么事?”

  大河畏畏缩缩抬头,拿眼睛瞟她,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只想说您就不照照镜子?您刚刚生生掏心,也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人半片身子呼啦一下就着火烧没了,您一扭头就忘了吗?这还不是怪事?

  但绝不敢开口这么说,结结巴巴“就,就是遇上仙姑……这件事。之外再没别的了。”缩着脖子把头低下去。

  胡与很失望,想了想问他“你们这儿有修仙的吗?”大概这个背景,有奇能的人会被这样误解。

  大河茫然“啊?”不知道是没听清楚,还是不明白修仙是什么意思。

  胡与问“那妖怪什么的呢?有吗?”

  “……”

  总不可能有魔法师、外星人、超人吧,时代背景差太多了。见他没有回答,胡与回头看他,想了想又问“那你们这儿,有没有特本事、特吓人的。比如,戏法什么耍得特别好,像真的一样。”

  大河摇头“没见过。”

  “下面是什么地方?”胡与指指山下的城。

  “漠城。”

  漠城?

  胡与算了一下,自己刚才已经进食过,按以前的经验,大概可以坚持几天。不论她被送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但在这几天之内,她必须找到另一个异人做解药。不论希望怎么渺茫,试总要试一下。如果不行,也就只能放弃。

  想想不免气馁,这个时间能力者,到底是敌是有友?想要干什么?

  她对大河招招手“你来”

  大河不敢过去,反而还吓得退了一步“您,您是仙人还是恶鬼?”

  对于自己被敬畏这件事,胡与很满意,她没有回答,只说“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她已经想到办法,能叫本地的异人自动自发地送上门来——如果有的话。

  大河殷勤“您只管说”能留一条命怎么都行!琢磨着,管她是仙是妖,自己既然对她有用就是好事!……要是能再跟着学点术法,就更好了。点石成金,穿墙而行什么的,到时候哪还需要在荒郊野外做这种杀人越货的买卖?想着眼神热切起来。越发诚心诚意,怕人家感受不到自己的孝心指天发誓:“不管什么事,我就是豁出一条命,也要为仙姑办好。”

  胡与看看天快亮了,自己全身是血,有些地方已经干了,衣服硬得像壳一样,有些地方还有些湿,贴在身上。说:“我先落个脚。”洗洗身上的污血。

  大河连忙说“您这样去客栈也不方便,不如先往我家去。”怕她嫌弃“仙姑换洗换洗,等天亮了再进城去。”

  见胡与答应,连忙牵着狗在前面引路。才走出一段,又偷偷摸摸回头看那块突然出现的林地。

  胡与没有拦他。

  但那个时间节点显现的地方已经被这里本来的地貌所取代。回头的大河看那片小树林真就这样不见了,果然面露敬畏,大约是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一个劲地摸自己手臂。更加小心翼翼,恨不能亲自把人背下去,以表达自己对她的顺从与恭敬“您慢点走。仔细脚下。”

  边走着,边说本地的风土人情,自以为讲得差不多后,只做不在意说:“我们这儿啊,少来外人,除了些收稻谷的小商贩,便没有别人来了。等进了城,别人要问您从哪来的话,我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您是仙人吧,万人,那些想求仙的,一直来烦您呢?”

  胡与反问“你探听我?”

  大河头发一紧,没防对方这么敏锐,恨不得自打嘴巴,连忙摆手“不敢不敢,那到时候要有人问我呢,我就说,您是我家远房阿姐。”

  胡与看看他那一脸风霜,他也还真敢认这亲,这张老脸,与这稀疏的头发,做他阿姐?自己叫他大爷都叫得了“你挺谦虚的。”

  大河茫然“啊?”好像完全不懂胡与在说什么。

  哪怕没明白,也连忙应声“不敢不敢。仙姑过奖了。”大概喉咙是不太舒服,不自然地清了清。

  两人一狗顺着山路往下,下到半山的时候,大河拐上了岔路横走。

  在半山腰上有个道观,大河请胡与在外面等着,自己摸黑进去点了灯,再把胡与请进去。

  胡与打量,这道观看样子是废弃了很久。案上的菩萨像烂得头都没了。

  大河说“我跟我师父在这相依为命,我师父的师父是这道观最后一代,师父还没学成呢师父的师父就没了,我师父本事不济这道观就断了香火,说来我跟我师父都算不得道门中人了。只是在这里住着罢了。师父大前天过世,我本来想做几票……呸,我本想赚点钱给他老人家买口好棺材,但我没本事,钱也没赚着。”到有点伤感起来。

  胡与问“你师父还没下葬?”

  大河解释“这里的规矩是停够七天才下葬。这才将去没二天。”

  拿着油灯,把胡与引着穿过前殿,后殿后有个院子,三间屋。一间是以前师徒睡的地方,一间是厨房,还有一间大概是停着他师父,里头有香火味道。

  大河跑到厨房去烧水,又找了他师父的袍子出来“明天到城里就有好的了。仙姑将就着。千万别嫌弃。看着是旧的,但干干净净。”他虽有一颗雄雄的谄媚之心,只恨性别不同不能亲自为仙姑搓泥表忠心。

  都安置好,胡与洗着澡,大河帮胡与关上门还站在外头连连高声“您换洗完了就叫我。”跑到厨房柴堆里躺下,心情还激荡不已。

  琢磨着本事这么高的人,身边没个跑腿的,多不方便?人阎罗王身边还有几只小鬼不是?只要自己贴着心肝把人家伺候好了,自己说不定就能拜师了,成不了仙,学个皮毛也够受用的。到时候发家致富娶媳妇,功成名就也未必不能,再没有更好了。发着美梦,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胡与洗完了并没叫他,想想都忙了一夜了,明天再说吧。思量着怕大河有异心,毕竟这里其它的地方都看了,但有一个屋子她没去看过,不知道里面会不会藏了人,万一两人半夜合谋对自己不利呢?于是轻手轻脚出去,去停尸骨的屋子外面,小心地从窗缝里打量里面。

  里头点着香火和油灯,方寸小地,照得通亮。看得清并没有地方藏人。但中间躺的人却并不像只死了三天的,完全是俱枯骨。

  大河说的话,有一半是骗人的。

  胡与不动声色回去自己休息的屋子,拖着柜子把门抵上,又把窗户拿棍子撑住叫人从外面打不开。再在屋里查看完确定没有陷阱,倒下假寐。

  大概是前面实在是太累,不知道怎么就睡着,醒来的时候日头老高了。门被人拍得砰砰砰直响。

  大河鬼叫“仙姑!仙姑!”

  胡与猛地坐起来心生警惕,把军刀拢在袖子里,从窗户往外看,大河恨不得把脸从窗户里挤进来,一脸都快哭了“仙姑我这是怎么了?”

  胡与搬开柜子打开门,看看她面前的大河“怎么了?”

  大河指指自己。但胡与看来并没有什么奇怪,全须全尾。跟昨天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没有一半点差别。

  大河脸上的惊恐却不像是假的,指着自己,指着自己的手,又伸出自己的双手“仙姑你看!”

  “看什么?”

  大河见她这样讶异与镇定,也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愣一愣,低头看看“真没什么吗?仙姑看不到吗?”

  胡与摇头。袖子里的军刀紧了紧。他要有不对,一刀毙命她还是做得到的。毕竟她不像之前跟徐来挣斗的时候饿得那么虚弱。这个人也比不上徐来的体格。

  大河又惊又疑,扭头就往院子里跑,院子中间放了口大缸,是用来装水的。他伸头去在往那水面瞧。

  胡与走到他旁边,看看水里面大河的倒影,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却不知道大河看到了什么。一幅见了鬼的样子,瞪着水缸里的自己好半天,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楼起袖子看看手臂。反问胡与“仙姑看我,是什么模样?”

  胡与认认真真地打量“跟昨天一样。”

  大河怔在那里。满脸茫然,抱着一线希望问她“是不是仙姑使了术法逗我呢?”

  胡与觉得他古怪,事情自然就不好再托付给他。敷衍道“我还有事要去城里办。”

  大河想跟上,胡与阻止他“我自己去就行了。”

  大河十分惶恐。不停地看自己的手,又看胡与的背影,欲言又止,一直喃喃“我这是怎么了呀?”可却不敢跟上追着问。

  胡与花了些时间才走到山下,刚到城门口,就看到一群二十多岁的人赤条条只围着肚兜在空地上玩石子。形为举止与几岁的幼儿无异,看着像是一群智障。胡与都不敢往下瞟,她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会瞎。

  绕开了这些人往里走。就是城了。

  漠城本就不是个大城,城门矮小,城墙也只是泥砖,还垮了好大一截,远看很雄伟的高楼,近看年久失修的样子。城里异样热闹,看上去是个再平常不过的穷地方。人们笑语盈盈,买菜的,卖货的,赶着牛猪的,相识的人站在街边说话,有背着家伙要去城外干活的。

  胡与原本要去办事,这个时候却停下步子。因为她细细去看,便觉得街上这 些人说不出的古怪。从街头到街尾,一个二十多岁以下的人都没有。老妇人做少女打扮。头上插了花,脸上涂了胭脂。说话神态或稚气活泼或含羞带怯。

  她只站了一会儿,就听到街边巷子里头吵吵闹闹地似乎有什么事,转进小巷去看,有家大约是出了什么变故,里面正有人在哭着。

  外面的围了好多邻居,低声议论这家真倒霉。胡与一问,原来前一天一家人还好好的,今天一醒,户主就发现家里四口人死了三人,就剩他独一个了。

  死的那三个人也是奇了,打扮整齐寿衣都穿了,并排摆在堂屋里头,案前还有人烧过纸,上过香,白幡也挂着。

  行人就说了“他门锁得好好的,自已家又养了只壮狗,若是有人进去搞这些,怎么能不知道?可见是没外人进去,但没人进去这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还是这三个死了的人,自己爬起来给自己穿寿衣烧纸吗?再怎么看上去像是活生生的,那也毕竟是死人。”一条小狗卧在门口,动不动对着门口的人吠几声,声音到也响亮。

  其它人却深以为然。其中有一个人一惊一乍“我从城西来,城西也有两家有这样的事。可吓人呢。怕不是出了妖怪吧?”

  一时议论纷纷,都说是出了妖事了。叫户主快去请懂得驱邪的来跳大神。

  胡与伸头看了看院子里的三俱尸骨,那三俱有一俱已经是白骨,有一俱腐烂多时,只有一个像是近时才死的。可也绝不像那路人说的“像是活生生的”

  她心里一动,但对自己心里这个念头有些不可置信。

  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站在这人流之中好一会儿,为了确定这件事,决定再等一等。只做寻常路人模样,在城里又转了一会儿才回山上去。挑了个视线好的地方,坐在山城上盯着城里的动静,一直等着天黑。

  天要黑的时候,大河找过来,远远看到她坐在山坡上怯怯的,不敢随便上前,可看得出实在有话要跟她说。

  她这时候却隐约明白大河一大早是为什么事了,对他招手“你来坐。”

  大河连忙牵着狗上前。但见胡与专注看着城里,并不敢打扰。只怔怔坐着,魂不守舍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过了一会儿,听到胡与叫他“你看。”他才清醒过来,发现这时候天都黑了。山下城里的灯火亮了起来,到处都是人,像是有什么喜庆的事情,不一会儿有一条灯龙一截截亮了起来。

  他不能相信。手直抖“是灯会。”

  “是灯会。”胡与点头。

  大河不解“可,可灯会是昨天呀!”

  胡与起身大步往山下去,再次进了城。

  进了城就发现,小城里可真热闹,到处都是喜笑颜开的人。都在说“一年到头,就只有这场灯会与过年的时候有个好热闹。”个个喜气洋洋。

  这时候,胡与才完全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回头看,她身后的大河像梦游一般,站在街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街上许多人认得大河。这小地方,走几步都有熟人。虽然有些人瞧不起他,也有些人愿意跟他说两句话,可他的表情都如看到活鬼一样,别人说话,他就瞪着别人看,一句也不答。走在水沟边上,突然看到里面死掉的许多婴儿,吓得要死“这,这是什么!?”

  正巧有一个认得他的人路过,见他惊讶跑过来砸嘴说闲话“这镇上有娃儿鬼。”

  他震惊“什么娃儿鬼?”

  “东街的小媳妇,昨天才嫁进门,今日一早就大着肚子要生产。接生下来还是个儿子呢,可这么怪异的事,哪个敢叫它活呀,连忙着人丢到河里来。哪个晓得过来一看,这河里竟然一夜之间多了这么多死娃儿,不是娃儿鬼闹的是什么。他们还说,要上山请你下来做法呢。”

  大河却听得浑浑噩噩。不知道是被水里的尸骨吓着了,还是被面前的人吓着了,一直盯着人家看,好像认识,又好像不认识。

  胡与看着河里那里或早化成骨头,或还在腐烂,或分明还鲜活的婴孩 ,总算确定了一切。

  她拉大河走,大河也不知道挣扎,就懵懵懂懂跟着走。走了好远,突然问“刚才那个跟我说话的,是不是张大娃?他怎么这般年老?”

  胡与没有说话,把他扯到城外的溪水边,叫他看着借着灯光看着水里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不对!是我眼睛坏了,魔怔了。里面不是我!”大河退开好几步。怔怔,只反问“仙姑是不是对我使了什么术法?对这城里人使了什么术法?”他看到的那些人,原本都是认识的,可今天见到,却个个都与他记忆里不大一样,个个都那么老了。

  “我什么也没做。”胡与说。这里虽然有时间节点,但它不可能对原本的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它没有那么大的能力。“我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现在的样子。”

  “不对的,仙姑。昨天我还是十七岁,早上起来我在水缸里照过,我看自己就是十七岁的模样,一点也没错。我昨天见到仙姑的时候也才十七岁。大前天我师父才死的。我师父死的那天我十七岁生辰我不会记错的。”

  只是见到了胡与之后,从山上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声音变得怪怪的,不像记忆里那样,有些陌生,好像过于深沉了些,但,但那只是因为受了惊吓又着了风。怎么会一下就老成这样呢?

  胡与说:“停尸的那屋子我看了。你师父早就化成一俱白骨。死了三天的人,会变成白骨吗?”

  “我师父不是白骨!”他昨天才看了的。

  “跟我一道从山上下来之后,你去看过吗?”

  大河不说话。他还没去看呢,想想一时面色便惊恐起来,他也是从山上下来,睡了一觉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是自己的。

  因为震惊,他退了一步,稀稀拉拉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说不出的凄凉。不能接受自己一夜之间从少年变成了中年的现实。

  但他也不觉得仙姑会骗自己。那,那自己一直生活在梦中吗?全城的人都活在梦中吗?可,可大家的青春光景去了哪里?

  胡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大河反应过来,惶恐地追问“您往哪儿去?”扑上去抱住她的腿,跪在地上“仙姑救我!仙姑救我”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先前胡与走了多久,他就在水缸前站了多久,一夕而老,青春不再,如晴天霹雳。

  开始只想着,一切都是假的,是自己眼睛坏了。可现在,这点希望也没了。这竟是真的吗?

  胡与低头看着他凄凉的头顶。救?怎么救?三四十岁的人以为自己是少年,年到中旬的女子以为自己是少女。一年才一度的灯会每天都在开着。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以为是妖怪,生生溺死,家里死了人,自己亲自安置好,大概也计划次日丧事要怎么办了,可睡一觉醒来竟然也不记得死过人的事,只当事有妖异。尸体都摆了三俱,这三次中间也不知道隔了多少年,有些尸身都成了白骨、腐尸了,在看城中人眼中三个人却是‘看上去活生生的’。

  “我救不了你。”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与不凡的能力“但我要去查查是怎么回事。你愿意来就来。”可能这就是她被送来的原因。

  看着胡与的背影,大河在原地怔怔站了好一会儿。

  他想着,自己遭了这样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或者造的杀孽太多,害了太多人。上天都看不过去,要叫他知道苍天有报。

  脑子里混混沉沉,却还是牵着狗跟了上去。除了跟着胡与,他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小声问胡与“仙姑,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从哪儿开始查呢“您有些头绪吗?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还变得回去吗?”

  “我不知道。”胡与停下 步子,怕自己之前的想法太武断。想想在路边上找了个树枝,在地上划了一笔“我们先不要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一件一件顺。”

  大河回头看看这里除了她之外,只有自己加一只狗子,肯定是在跟自己说话。

  但胡与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跟他说话。根本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更像是把他当成一个布景,捋清自己的思路。

  她边画着,边说:“对漠城人来说,时间并不是静止的,因为你们都变老了,所以这个异人的能力,和时间没有关系。”胡与说着把划的那一笔划掉。

  大河听不懂,不知道异人是什么,但不敢插嘴。默默蹲在一边。

  胡与擦掉了旧的,划下新的一笔“人明明都老了,但每个人都视若无睹,觉得自己年轻。这说明,有人给了你们很强烈的心理暗示,让你们的大脑忽略很多问题,并定时遗忘不该记得的事——比如,前一天明明过了节,第二天又重复着前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所以这个人的能力,是大脑、精神方面的。”

  确定自己之前的设想是没有错的。她说着又在下面划了新一笔“但是,要对整个小城的人进行精神暗示,就算是我见过最强大的精神能力者,恐怕都要透支到吐血,活不长。所以这个人,为了让你们停在今天,付出很大的代价,那么,他一定不是平白这么做,一定有不得不牺牲自己的理由。”

  大河听到这个时候,才有点明白了,仙姑的意思是,大家永远被困在花灯节这一天了。从他十七岁那年的花灯节开始,之后的二三十年,他和城里的其它人一样,一直都活在过这同一天。可他自己大概是因为在山上遇到了仙姑的缘故,清醒过来了。

  “但是,是什么事让他牺牲自己都要把你们全困在这一天呢?”胡与有几个设想,抬头反问大河“过了花灯节这天之后,你们会干什么?”也许对方是要阻止他们做什么事。

  大河茫然“不做什么。”他在这里活了十七年,花灯节后如果要做什么特别的事,他不会不知道。

  但胡与觉得不能相信他的话。毕竟一开始她问这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大河不也说,没什么。

  结果呢?

  她对大河说“假设昨天花灯节过了,今天早上你起床,你这一天要干什么?你一件一件说。”

  但顺下来,还真没什么特别。

  再问,城里也没有什么大型的集体活动——比如一起做一件什么事之类。对于整个城里的人来说,这只是极其普通的一天。

  于是陷入死局。因为找不到动机,就失去了向源头回溯的线索。

  胡与划掉地上之前那个想法,重新划出一个分支“既然不是必须阻止所有人做什么,难道是不能让某个人做什么?”

  可连大河都知道“那要是我,杀了那个人不就好了吗。犯不上呀!”

  人都不傻,当然会用最省力的办法。胡与又在地上圈了一下。看向大河。

  大河有点慌,觉得自己被给予厚望了,用力地想了想又说“就算他不想杀人,也可以把那个人关起来啊。仙姑说的那个什么精神控制、暗示什么的我不懂,但难道就不能让那一个人忘掉,或者给那一个人编个什么故事让他以为是事实,按自己想的去做吗?这多省力。”对一个人下手,总比对整个城下手要方便。

  是啊,为什么呢?这不合理。

  胡与也茫然。这个设想也是错的?那到底是为什么?

  大河见她久久不说话,忐忑地叫了一声“仙姑?”

  胡与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没有头绪,那么,就还是用之前没有实施的办法吧。危险了一点,但快刀斩乱麻。叫他自己走出来。

  胡与叫大河去买了块白布和笔墨来。

  然后她在白布上临摹下徐来核的样子,叫大河拿个棍子系上两头做成了旗,背在城里到处走动。如果有人问,就说山上有人要卖这个东西,把了好处与他,叫他下山来找买家。

  而胡与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后,在时间节点那里等着——由大河的经历可以知道,这个节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道理,可以撤除人身上的精神暗示,如果对方上勾,肯定会用这招来对付她。她在这里会占优势。

  计划好,大河扛着旗牵着狗就要走。

  胡与叫他“把狗子给我。”

  大河不知道为什么,但她说什么没有不照办的。立刻就跑回来,将牵狗的绳子从自己腰上解下来给她。

  狗很不情愿。

  胡与问:“这是你抱来小狗养大的吗?”

  大河摇头“我师父还没死的时候,我在山上捡回的野狗。”

  目送大河走后,胡与端详自己面前的狗子。身上是花的,小腿高,两个脸颊耷拉着,眼睛像个八字,眉毛也耷拉着。一脸囧相。看着年纪并不大。

  胡与看着这条壮年野狗,突然心里一动,想起来死了三个人那家的小狗。到有点明白了,却做不动声色,只小声看着这狗嘀咕“听说狗一般寿命十几年。活二三十年那就好像人类里的老寿星了。你这只狗怎么还这么矫健?”

  狗子抬头看看她,默默趴下开始打盹,一副我真的年纪大了,走几步就好疲惫的样子。

  胡与说“狗老了,便没用了,不如叫大大河做成火锅给我吃。”

  狗子身上一抖。缓缓站起来,做出自己也没那第老的样子,却不敢抬头看她了,假装是看风景走到离她远些的地方。

  胡与质疑似地自言自语“这狗怎么从来不叫的?”

  狗子低下狗头,偷偷摸摸向后瞄了一眼,过了一会儿,叫了一声“汪”。

  胡与叫它“你过来。”

  它没动。

  胡与揪着绳子把它拖过来,它很不情愿,整个肚子贴着地,死死坠在地上。一路被拖出一条印子来。

  胡与把核拿出来,给它看。

  狗子默默扭开脸,假装不关自己的事。但狗头扭走了,眼睛还在往核上瞟。可也不愿意站在胡与旁边,一个劲往后缩。

  “你认得这个东西?”胡与问它。

  它囧着脸,很茫然“汪?”表明自己不懂。

  胡与好笑:“你知道真狗是什么样吗?”

  它不出声了。大概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过了好一会儿,可能以为是叫的声音不太像,用比较细的声音叫道“汪呜……?”叫完偷偷打量她,想看这次比较像没有。让她不要再怀疑自己。

  胡与原本还有些怀疑它,这时候也释然,不是它。以它的智商,恐怕做不了很精密的暗示。并且如果真的是它,那一早发现这两个人不可控之后,就会对两个人重新进行干预了。她恐怕还没想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成为这小城中的一员。更不可能现在还面对面质问它什么。

  虽然不是它,但它也不是真的狗。

  “你是异人吗?”胡与问它。异人中也有擅长变形的,或者它失去了核 ,所以重生在狗身上了。

  它不吱声。不知道是真的不明白胡与的话是什么意思,还是假装听不懂。

  胡与冷冷看着它,一把将它扯过来,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按在地上。

  狗吓得嚎叫起来,嗷嗷地叫着,拿爪子蹬她,还企图咬她的手,但脖子被掐得太死,怎么也咬不着。

  直到被掐得接不上气,挣扎的动作才慢慢平缓下来,胡与这才松开一点,让它能呼吸。她是要问问题,不是要它死。

  “我问你问题,你最好回答我。我数三下你不答,我就挖掉你一只眼睛,再数三下不答,就挖掉你另一只眼睛,眼睛挖完了,就割耳朵,耳朵割完了,就割尾巴,尾巴割了,就剁腿。直到最后你死了,我还会把你的核挖出来。让你成为我的藏品。”

  狗子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太吓人了!它可看见了,胡与把那个人胸口刨成那样。还把他的核挖出来了!

  胡与说“知道怕,那就好好答。懂了没有?”

  狗子耷拉着耳朵,小声“汪。”

  大河气喘吁吁从山下上来,就看到了这一幕胡与掐着狗脖子问话的诡异场景。

  他想,我的妈,真是夭寿了,狗都要开口讲话了。

  胡与问:“你生来就是狗吗?”提醒它“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狗子迟疑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大河,心虚地移开视线,摇头。

  “你并不是狗,但不得不做狗。”

  狗子点点头。

  那就是重生了。胡与回头看到了大河,示意一脸震惊的大河先等一会儿,扭头继续问狗子“你太弱小,还不能做人才会做狗的?”

  狗子点点头。

  “你没有自保的能力。”

  狗子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她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屈辱地点点头。

  “漠城的事,是你认识的人做的。”

  狗子点头。

  胡与很意外。想了想问“做这件事的人,是一个异人,他有精神能力。”

  狗子大概能明白她所说的异人,就是像自己这样的存在,它点点头。

  “大河的师父是不是你杀的?”

  狗子连忙摇头。耳朵都要摆得飞起来。嘴里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好像在为自己辩白。

  “大河的师父是被做这件事的人杀的。”

  狗子不敢看大河那边,默默点点头。

  “所以大河师父发现了精神能力的异人?”

  狗子点点头。

  “精神能力的异人后来死了吗?”

  狗子点点头。显然很难过。喉咙 里发出悲鸣。

  胡与皱眉。大河师父死后三天事发,说明大河的师父和那个异人有过纠斗,大河师父当场死亡,但异人也没讨到好,最后为了困住这一城的人,还用尽了全力。

  一开始胡与还不知道他是为什么要困住一城的人,现在看着这只狗,却明白了。

  胡与表情异常沉重,过了一会儿才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试探着问“你不是一个人在这里。你们有很多很多。”

  狗子没有动。它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知道自己不回答会被挖眼睛,割耳朵,可它不能回答。

  它现在是狗,但是坚强的狗。耷拉的八字眼也露出大无畏的精神,来,挖我的狗眼!

  心思沉沉的胡与却放开了它。

  现在她已经有肯定的答案了。她终于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人要将整个镇子的人的记忆都定格在一天,让这些人永远活在那一天的记忆之中。

  大河见狗子被放开,连忙冲上来抓紧狗绳。惊恐地看着明显很诡异的狗子,即不能松开绳子,毕竟有感情的怕它跑了,又怕它站得离自己太近。恐慌地问胡与“仙姑,它……它不是狗吗?”他小时候在山上捡的。一直养到现在。

  胡与无言以对,反问他“你养了这么长时间,就没发现这狗不会变大吗?”

  大河震惊“是吗?”低头看看狗子。诶?真的!!!他还以为是这狗子颜色花,才显年轻呢。

  胡与问他“在你师父死前,这狗你养了多久了?”

  大河算了算“师父在世的时候就养了三四年。就养在后山。后来师父发现我老往那儿跑,就发现我在后山养了只狗。”

  “把狗带回来多久你师父死了?”

  “三,三四天吧。”大河心情一下沉重,所以,是师傅发现了什么去调查,结果才会死的吗?不过现在也不是难过的时候,能找出凶手为师父报仇才是眼前最要紧的。

  大河正想跟胡与说,自己去山下办的事,根本没有结果,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人问他这个球的事。还没开口,就看到胡与一直盯着他背后看。

  他被胡与的表情搞得毛骨悚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但他背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是站着一只小鸡仔儿。毛绒绒的一小团。

  大河松了口气“仙姑吓我一跳。”对胡与说“这是酱婶的鸡仔,刚才它从酱婶家跑出来就跟着我。大概把我当成母鸡了。”酱婶家有四五十只小鸡仔呢。

  可他话音落下,却发现胡与的表情并没有更轻松。

  胡与问他“你知道为什么那个人要让全城人保持着日常生活,但又永远困在那一天吗?”

  “为什么?”大河正想向胡与走去,却猛然停下步子。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一只两只,先是鸡仔,后来是大鸡,很多的鸡,狗,猪,甚还有蟑螂,老鼠。

  这都是些寻常的动物与家禽,可现在,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安静地,注视着他,注视着胡与。没有一只动物发出半点声音。

  胡与环视着这些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静默的动物,轻声说:“那是因为他死时不放心自己还幼小的同伴呀。他怕时间长了,城里的人就起疑心,为什么有些家禽总也长不大。那时候,自己这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同伴该怎么办呢?”

  他需要这些人类,为他养育弱小的族人。这也就是她会被送回来的原因……这里,是异人的起源。

  大河吓得腿直抖,不是他胆小,他杀人都不怕,可……可现在看着面前的场景太诡异了。面对那一双双不一样的眼睛,被这些眼睛森森地注视,实在令他不寒而栗。小声问“仙,仙姑,它们想干什么呀?”

  他话音还没落下,那些东西突然暴起,向两人扑了过来。

  大河吓呆了,胡与转给便给他一脚,踢在屁股上“还不跑!”这些东西分明是想灭口。

  一只二只鸡或一只猪一只鸭一只鹅都没什么可怕,可成群结队的家禽与蟑螂老鼠,蜂拥而上,简直是恐怖。认真起来,真有本事直接把人咬成骨头架子。

  胡与自恃哪怕在末世活了那么久,可正面刚的真实战斗力还没有4鹅高。当然转身就向山下跑。

  大河被这一踢才回过神,可他实在是没见过这样的场景,魂不守舍,没跑二步就被地上突起的树根绊倒,他只觉得背后轰地一下,什么东西压得他胸骨都要碎了,然后便有各种各样的家禽虫子向他扑过来。

  他胡乱挥舞手臂,大概扭死了几只,又抡开了几只,可他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掉着生生扯掉了一只耳朵,它们前扑后继,一下他就被这些大大小小的动物淹没了。他全身都在疼,根本分不出是什么咬的,还有虫子钻到他的鼻孔里去,他头皮一阵发紧,站起来跑了几步,就倒下去了,还以为自己就要活活被这些东西你一口我一口咬死在这里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狗叫声。

  一只冲他眼睛琢过来的鸡,突然被狗子从后面被咬住,‘咯咯哒’地尖叫着被甩开了。

  狗子不能看着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大河死在这里。

  它冲上来,向着那些动物狂吠,一阵乱咬,想把这些动物都赶开。那些动物大约没有想到它的背叛,怔了一下,很多调头就向它扑过去,一时之间鸡飞狗跳。

  这个空档,胡与捡了根棍子调头又跑回来了,她给吓呆的大河一脚“傻啊!!快跑!回城里去!”把城里的人叫醒了,就有人可以帮忙了。

  边说着,边一棍子打开冲自己脸啄过来的大鹅,转身把棍子舞得虎虎生风,一阵乱打。一会儿那些动物竟然也不能近身。但只能防住大的,防不住小的。而这个时候,小的才是最恐怖的。

  大河得了机会,连滚带爬住山下跑,边跑边声嘶力竭叫狗子“四喜!四喜!跑啊!快跑啊!”

  胡与跟上,但她本来已经跑远了,回头看看被淹没的狗子,听到它的尖叫,咬牙又跑回去,抡开了一只猪,扯着狗腿提起来转身就跑。

  有二只鹅借机死死咬住了她不放手,一只挂在屁股上,一只挂在胳膊上。一群鸡和鸭跟在后面狂奔,下面是黑压压蜂拥而至的老鼠,像潮水一样蟑螂大军。

  胡与数也数不清它们到底有多少。只感到有什么很小的东西在裤腿里顺着她的腿住上飞速地爬来,后脑勺不停地有东西撞过来,不知道是飞起来的鸡,还是什么。有时候差一点点才打到她,只是带起了凉风,有时候是猛地一下,实打实的,她好几次差点被砸倒了。她也不敢回头看。

  眼看就要进城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城门附近的人家亮了灯,大概是听到大河的鬼叫声了。

  胡与知道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背后一凉,砰地一下,有什么撞在她后背上。

  她被撞得扑在地上,摔出去好远,脸在不平的砂砾和石子路上磨得火热的,大概是有血流一下,左眼都睁不开了。她想翻过身,可整个后背都是麻的。

  连她手里提的狗子也嗷叫着,摔了出去,它大概是摔蒙了,站起来眼神有点茫,随后就回过神,调头就往她冲过来,咬着她的衣领往后拖。

  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它现在是条狗,但它可不忘恩负义!

  但是它一狗不敌众兽,不一会儿就被咬得满身都是血,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弄瞎了一只眼睛。

  胡与身体完全没有知觉,只觉得头上蹲满了东西,不知道是什么,还有很大一群小的东西顺着耳朵鼻孔,一切可以钻的孔往里爬,她只能拼命挥舞手上的棍子,想把咬着狗子喉咙的那只猪打开,一句话才说了一个“快!”字,哇地就吐了一口血。天旋地转眼前直发黑。

  她想,这算完了。一直以为自己会死在末世呢,万万没料到是被一群家禽和小动物咬死的。说给谁听谁能信?

  可在这个时候,突然,她身上的东西就开始撤走了。咬着狗子的那些动物也松开嘴扭头就跑。

  大河的声音传过来“仙姑!仙姑!我回来啦!”

  胡与脸朝地,也抬不起头向前看,但很快她面前地上浸了血的石沙都被照亮了。大概大河是找着火把回来的。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许多其它的人。胡与能听到人们嘈杂的声音。但她视线非常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倒在自己身边的狗子,它满身都是血,一点狗毛都没剩,少了两只耳朵,瞎了一只眼睛,有一条腿也软搭搭地用不着力了,但紧紧咬着她的衣领,还有气,胸膛起伏得非常厉害。

  大河扑过来,想把她扶起来,但似乎又不敢动手大叫“仙姑!仙姑!”又去看狗子,狗子到是松开了口,很勉强地站了起来,着力的那三条腿直抖。好像随时都要跪下去。

  胡与只觉得整个人发昏,实在是太累了,但又不太敢闭上眼睛,拼命地睁着,可视线却还是越来越模糊。她听见有人在说“药呢!药铺陈呢?快给看看啊!”

  另一个声音嚷“叫我有什么用啊,我又不是神仙,她这样子救不了啦,你看她胸口,给那野猪顶的那么大两个窟窿!!人都对穿了还怎么救!”

  又有人叫“这里还有个狗……”

  大河一把搂起狗子护住,大声说“这个不是的妖怪。这是我的狗。”

  人们大约看狗子也被咬得伤得不清,便相信了他“快快快,快把火打了,我们去追一追那些畜牲。不能叫它们跑了。”

  人呼啦一下就拿家伙打着火把跑光了。

  大河傻眼,守着血肉模糊的胡与,带着哭腔大喊“你们留个人啊。你们干什么啊!我艹你娘啊!”

  有个人对他喊“救不了啦,等回来帮你抬回去找个好地方埋了。”

  大河不知道要说什么,抱着狗站在那里只骂“艹你们娘!我艹你们老娘!”想给胡与按一按伤口都没地方下手。叫她“仙姑!仙姑你别睡啊,我去找点伤药来。没事儿啊,不会死的,您不是神仙吗。”脸上又是血又是汗。

  胡与想叫他别去了,想说,你们千万不能乱杀,这些东西轻易是死不掉的。非得把它们的核全挖出来,在找到消灭核的办法前好生保管,不落到其它异人手里使之得益才行。

  但她一点发不出声。

  鼻子孔里,左耳朵里不停地有温暖的东西流出来,大概是血,总不会是脑浆吧。胡与觉得自己应该乐观一点。

  她只听着大河‘蹬蹬蹬’地就跑了。不一会儿又‘蹬蹬蹬’地跑回来了。手里不知道拿的什么,抖颤着往她伤口上洒。但胸口那洞大,白粉末才洒上去,就被血冲走了。

  大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不停地念叨“观世音菩萨救命。观世音菩萨救命。这是个好人呐。”人家不调头去拉他,就不会死了。

  胡与心里骂娘,她也不想死。她也不想调头回去,可人呢就是这样,有些事你不愿意做,也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可事到临头,却不能袖手旁观,脑袋里还没想清楚,身体就已要做了。

  胡与心中怅然,自己的心太软了啊。程教授果然没有说错自己。这人呀,真的要长副铁心肝才活得比较久。自己能活到现在,大概真的有很多运气的成份。

  她缓缓闭上眼睛,思绪也渐渐涣散起来。只是恍恍惚惚地想,到底为什么那个人要把自己送到这里来。

  看着胡与晕了过去,大河搂着狗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现在可怎么办?”他就不知道那些畜牲发了狠来咬人能这么凶残。

  每抹一把眼泪,脸上就是一道血印子。

  他想着,自己一世,也没做什么好事,杀了那么多人,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除了师父也没谁对自己这样的,一下眼泪就掉下来,嚎哭“仙姑你可别死啊!”

  只有山间的风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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