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吕后本纪 > 237.淮南王的挑战1

237.淮南王的挑战1


  吕太后当政时,包括惠帝在位的那七年,关东刘氏诸国基本上按制每三年来长安谨见一次,大家轮着来,刘长与刘恒间隔一年,的确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作为皇子,刘长与刘恒也没多亲近,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刘长因成长在太后膝下,可谓隆恩盛宠,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也不需要与别人抱团亲近,但却没预见有一天太后崩去,吕家会被连根拔起。

  当年政变诛吕时,刘长还在他的淮南国悠哉优哉做着不可一世的大王,把吕家当成自己的后盾,不仅从没敌视过吕家,说起来,吕家不也是自己的娘舅家吗?在大部分刘氏藩王都为诛吕跃跃欲试时,只有刘长在冷眼旁观。吕太后一手把他养大,一路给了他慈母般的爱抚和恩宠,刘长也早把太后当成自己的亲母,自己享受到的母爱与兄长刘盈比起来只多不少。某种程度上,太后把幼时亏欠刘盈的情感都弥补到了刘长身上。所以,众位刘氏兄弟和侄子们在杀光吕氏族人时,刘长并没像其他刘氏宗亲那样以为搬开了拦路石而高兴,相反,内心倒充满了蔑视和愤慨之情。刘氏宗亲敌视和妒忌吕太后把持朝政十余年,但反过来,若没有强人如吕雉强力支撑朝政这十余年,刘汉江山存不存在都还是问题。大汉草创未稳,匈奴在北方连年虎视眈眈,高帝撒手归去,除了吕太后能恩威并施,谁还有如此大能力能摁住那些靠一路打打杀杀创世的列侯悍臣不会翻脸翻盘?他们凭什么听你老刘家的?凭老刘家那些刚从田地里洗脚上岸的草民农妇的脸面,还是刘家下一代一个个蹒跚学步幼子们的天命所归?你们凭的不过是吕家强大的功勋势力和吕太后开国之母的威严。你们这些人在吕太后的庇护下长大了,突然要反过来清算吕家,没有吕家势力做后盾,十余年来强势对冲彻侯悍人们的势力,你们一个个靠什么能在东方诸国安稳称王的?就指望身怀高帝的血统吗?不说高帝已过世多年,就连拥有六百年绩业的大秦,胡亥都指望不上秦始皇等列代先王的血统而免于土崩瓦解呢。

  所以,刘长心怀不满。

  淮南国第一次显示力量是在刘恒登基后的第二年夏天,本对大汉隆虑侯周灶率领的十万南征军畏惧的南越国赵陀看到吕后驾崩,再度轻汉,也想试探一下新帝刘恒的意志,于是再度反叛,脱离汉外藩国的序列。南越国北部与长沙国和淮南国接壤,于是派兵侵扰长沙和淮南国。由于长沙国长期与南越对峙,国内拥有良好的防御工事,南越军并没占到便宜。但淮南国就不同了,两国第一次短兵相交,淮南国并无准备,所以开始有点吃亏。但刘长可不是软弱可欺之人,在吕太后身边成长多年,知道居高积威的力量,本身又热衷舞戟弄棒,加上年轻,性格又刚直豪爽,于是亲自率军向南越出击,竟三下五除二就把南越给收拾得没了脾气。

  外藩国作乱,新帝刘恒也很快接到了战报。自己刚登基,在北部匈奴虎视、国内派系纷扰不稳之际,当然不希望南境再乱作一团,当然也不想看到作为藩王的淮南王能赢得太好看,以防对比自己对匈奴的婉转求和,赢得民心。但就这次出兵,让刘恒看到了刘长统御兵马作战的能力,心颇忌讳。于是刘恒与幕僚商议,派嘴上功夫了得又与南越熟稔的陆贾前去与南越谈判。就这次谈判,得罪了刘长。刘长已把南越打败,长安是来摘胜利果实的,却把姿态摆得太低了,什么新帝庶出之类,让老练的赵陀看出了长安的求稳和与淮南国的罅隙,趁机提出了议和的条件,要了不少好处,还顺便说了刘长和曾经的吕太后不少坏话,颇中长安的心意,然后再次向大汉新帝刘恒俯首称臣。

  刘长当然不高兴,等于自己流血流汗打了胜仗,却让贾谊这类擅吹牛皮的老狐狸伸伸手就把桃子摘进了刘恒的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新帝英明,派一文人靠嘴皮子就平息了战事。

  所以,从刘恒继位始,到小皇帝刘弘被弑、刘弘的众兄弟被处死,接连到楚王刘交和楚太子意外薨,齐王刘襄意外薨,尤其刚刚传来的城阳王刘章意外薨…..事件一串串,一桩桩,刘长心里也跟明镜似的,看得一清二楚。因自小在吕太后身边长大,他太清楚权势如何让人疯魔了。只是淮南国地处南疆,山高皇帝远手不够长,他再愤恨交加也只能咬紧牙关干看着。在他能选择,能做一些事阻止的时候,该发生的都已发生,根本没给他留任何反应的余地。比如他可以攻楚,迫使楚军回调保卫自己封国的安全,就能瞬间减轻长安的压力。也可以扬言与齐国算账,迫使齐国不敢把大军全部集结至荥阳。当然,攻楚或罚齐也有后遗症,淮南国周边的吴、楚、长沙国,特别是外藩南越、东越国等,也会马上产生连动。当年吕太后对诸藩王大轮调时,只所以没调淮南王,也是信任刘长,有意让刘长看住这些有可能作乱的国家。淮南国在远东南诸藩中一直有定海神针的作用。这是当年吕太后很重要的一步棋。

  但经过此次长安之乱,淮南国没有参与,但也就此保持了一种超然的态度,从此与长安渐行渐行。当初高帝高后建制时选择郡县-封国并存,也有没预料的盲点,当时只希冀中央长安有难时,东方诸藩国能在危急中前来救援,却没料到藩国生事时,内乱可能比外敌匈奴还要危险。

  根据高帝高后对诸藩王的制约规制,境内藩王每三年须进长安谨见皇帝。这也导致淮南国不能继续独善其身冷眼旁视。于是在刘恒继位第三个年头时,刘长骑高头大马打猎刚回宫,长安的皇帝诏就来了:今年淮南王刘长需回长安面君。

  刘长那高大威严的身材,顷刻就愣怔在马背上,虎视着长安来使气得不行,自己才他娘的是正经嫡子好吗,现在那个经年不得志高帝姬的儿子才坐上大位,竟有资格向自己下诏了?!在老子沉默旁观就是帮你忙时,你还臭来劲让老子车马劳顿前去给你行君臣之礼?呸!你一个妾生子,算老几?

  传诏的内使一看淮南王的神色就吓一个趔趄,龟缩在一侧大气不敢出。多少年了,淮南王暴躁的臭脾气谁还不晓得?

  幸亏淮南王属下有不少以前吕太后配置的经验丰富的旧臣,自长安易主,心也不再属未央宫,都纷纷把淮南国当作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其中一个叫阿春的臣子出来小声劝解道:“大王,代王登基为帝已成事实,在事实面前不易明着作对,以防被人诬告犯上。至于君臣之礼,该有的且不可少,心里再不忿,也不要让别人抓住口实,我们只有有了力量和时机才能再图他算。”

  自己现在算有力量了吗?刚打了一场胜仗,别人也看到自己实力了,但淮南国也受损严重。现在与长安硬怼,确实不是时候。

  刘长这才把不服不屑的傲慢头颅放平下来,仍脸扭向一边,一把掠过皇帝诏书来看。

  来使被抢了去,也讪讪没有回声,倒暂且放下心来。有胆小懦弱之人接皇帝诏,会跪接;有风骨者会躬行身礼后,站接;还有一种傲慢如淮南王者,摆出一个恭敬的架子,脸却扭向别处,不让你看到他一脸不悦之情,但也可以了。你还能指望他怎么样呢?来使甚至想到了最糟的,会不会被淮南王暴打一顿,丢至河沟去?不被打已是运气,于是哆哆嗦嗦垂头把诏书背诵一遍,算完成帝命,然后对年轻的淮南王甚为恭敬地一揖。这种恭敬让刘长也吃了定心丸,说明刘恒在顾忌自己,心性不由又高起来,暗暗决定什么时候给他一点嫡子的颜色瞧瞧。

  对刘恒来说,今年是按制朝见第一拨藩王,很是上心,特意把长安和长乐未央宫都清扫装扮了一遍,还派人嘉奖了淮南国在长安官邸的仆吏。毕竟自得帝位以来,朝中彻侯大臣终究被自己安置妥贴了,现在能对自己形成挑战的就是关东同姓诸王了,尤其是刘长;在嫡庶上,他显然比自己更有资格问鼎未央宫。此时若能嬴得他的首肯和认同,自己的帝位将再无大碍。于是,在刘长进京畿那天,整个长安城都整洁一新,初夏四月和煦的天空下,旌旗猎猎飘在城楼,戍卫兵士披甲执锐,阳光下成点成线成片的戈戟殳矛闪着澄光,皇帝特意想让淮南王看到一个肃整威严、意气风发的帝都。那些早早奉了帝命的宗室子弟和部分彻侯大臣们也都早在城门外恭敬地等侯。长安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今上对这位兄弟的重视和厚爱,私下颇为赞赏。

  作为在长安长大被高帝高后所疼爱的皇子,刘长的出场也没让长安的旧臣和百姓失望,曾经鲜衣怒马的英武少年,如今已成为真正的王,身长八尺余,手握七尺长剑,在王旗猎猎、军纪严明的淮南国仪仗队中,威风凛凛立于安车的华盖下,呈现出刘氏宗室巨头那种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神采。刘长是刘邦八子中外貌最酷似刘邦的,身材高大魁梧,五官端正分明,功勋彻侯和宗宗老者大多识得高帝年老时的模样,现今却如见高帝年轻时的样子,无不啧啧称奇,这才是刘氏宗室最具霸气英姿的皇子。而恰恰刘长也是高帝八子中真正按贵族规训教养出来的,其众多兄弟们不是幼年时受过战乱罹苦内心留下过创伤,就是生母受冷落自己也活得谨慎拘气,只有刘长,生在大汉渐稳之后,又承欢吕太后膝下,吕太后以补偿的心理,把没来及给亲子刘盈的母爱和温暖都给足了刘长,使刘长不用掖着藏着便完美出落成帝王家那份张扬着天之骄子的皇家气势来:睥睨众生,自信无畏,挥手便天下云集的那种浑然天成的王者气质。

  连刘恒见了这个王弟,都自叹弗如,自己低调拘谨,远不具有他身上那种自然养成的尊者王气,内心暗叹养子就得撒开手去,不能拘着,就得养出这种野马奔腾天下汇聚的气势。仅此一点,连少年皇太子刘启都黯淡几分。

  以前还是藩王对等的两兄弟,仅两年余,现在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皇帝一个藩王,站在一起,四目相对,既熟悉又生份,竟恍如隔世。尤其是刘长,面对曾经穿戴在嫡兄刘盈身上的龙纹袀玄服和冕旒冠,内心很挣扎,夹杂遗恨,甚至有一丝妒忌:天道不公,为什么是你?

  但在刘恒殷殷目光下,火却没发出来,愣了半刻——这片刻对刘恒来说则是煎熬,让身后大臣看出一个藩王对自己的异议和挑战。又将是他们今后拿捏自己的抓头。好在,经过权衡后的刘长,选择行揖礼,一种很普通轻微的礼数。刘恒忙上前相扶。

  什么礼,刘恒不在意,在意的是对方有对自己低首臣服的姿态。虽然两人都有点拘礼,也终究算在百官面前显示了君臣有别,然后以不同心境各自展颜,相视而笑——至少在外人看来,真若多年不见的手足兄弟,手挽手肩并肩向清凉殿走去。

  两人如此亲密,至少背影亲密的姿态,彻侯大臣们都远远看着,各从微小处细察两兄弟的不同情态,耿直憨厚者看到的是兄弟间的抵足之情,毕竟彼此身上都绵延着高帝的血脉;年长深沉者则颇有深意地沉默,嗅到的却是异母间竞争的生分。但无论同与不同,大家唯一可宽心的是,高帝仅存的两子总算今日渡尽劫波,独处一室,能喝酒叙旧了。

  身着朴素深衣的刘恒,亲自与弟把尊,如果能用诚心和关切换来兄弟间真正的互敬和对自己帝位的诚服,他愿意用最大的诚意招待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嫡弟,毕竟现在帝位的稳固对自己至关重要,那是用自己的五个嫡子女和一个王后的性命换来的;尤其在这位特殊的兄弟面前,似乎更为重要。刘长也努力装出像兄长期望的样子,做到适可而止的尊敬和臣服,但无法做到发自内心的承认和庆贺,倒很想一抹脸怒视四兄长寡淡的脸孔吼叫道:“刘恒,为什么是你坐在这未央宫?!你何德何能?!”

  这都不是刘恒能回答的,是命运把帝位推到自己面前,就是以不合常理的方式。

  “可我才是嫡子!是高帝仅存的唯一嫡子!”

  “那又怎样,近水楼台先得月。事已至此,已然定局。”

  “我不服!”

  “我希望你认命。”

  “寡人不服!!”

  “朕希望你服!”

  如果眼神能说话,兄弟俩无声推樽换盏中能说的也就是这些话。果然像刘恒预想的那样,刘长这个刺儿头,心性刚直,是心向吕家的;准嫡子的身份又让他对自己的帝位颇为不甘。对刘长来说,自己身为高帝高后仅存的嫡子,你即使把自己的嫡子们都杀了作投诚之礼,也把刘盈的儿子们都杀了清路,但这帝位依然该是自己的,凭什么落到你家呢?你以为你是谁?


  (https://www.xdzxsw.cc/book/143000/7458027.html)


1秒记住大众小说网:www.xdzxs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x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