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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少帝兄弟之死


  祭拜了高庙,几乎相当于登基称帝,接下来就是在未央宫露面的法定仪式。

  但未央宫里还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小皇帝呢,那位的血统更纯正,是孝惠帝刘盈的儿子,亦是高帝高后的亲孙,当然在汉律和宗法上比刘恒更有资格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所以,这事甚为棘手,但却没人敢动他,毕竟是开国高帝高后嫡子一脉,合法的皇帝。诛吕可以,真弑君却未必有胆量。知道自己将被封为梁王的刘兴居,事后慌恐了一下,反正齐王的皇帝梦彻底没希望了,为表示出对新帝的臣服,当下对陈平道:“诛吕时我没立功,现在请给我一个任务,就让我给新皇帝清理一下未央宫吧。”

  陈平一听简直太高兴了,除了刘氏族人,其他人还真没法干。

  陪同刘兴居一同去清理皇宫的还有夏侯婴。夏侯婴与高帝刘邦、吕后、惠帝刘盈关系都极为深厚,无论吕后和刘盈哪一个都待他有多不薄。但已属过去,人走茶凉。诛吕时,他并没参与,仅是观望。现在木已成舟,已成定局,自己再不表现,就真的对新皇帝没什么用处了,作为天子的太仆,只有继续为新天子驾车,自己和后世的荣耀才会持续,若现在自己退了,新皇帝再找一个新太仆容易得很。因此,夏侯婴觉得自己也必须得做点什么。

  作为天子的马车夫,夏侯婴地位极为特殊,从战乱时就为高帝刘邦驾战车,和平年代就为皇帝驾法车,时间久了,就成了天子专门的太仆,无论孝惠帝出行,还是后来的两位汉三世刘恭和刘弘,亦或是吕太后,都是他侍驾一侧。久之,就变成一习惯,只要夏侯婴驾的马车,肯定是天子的马车。

  现在天子的马车夫夏侯婴和刘兴居特意去未央宫为新帝刘恒腾笼换鸟。

  最近两个多月来,长安城人来人往,各种密谋抢帝位和瓜分权力,对此并不完全知情的小皇帝刘弘依然按吕大母的安排,每天惴惴不安地按部就班读简,习字,练习骑射和剑术,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命运。他曾经一再去丞相署想问个明白,但都被内监拦了下来。内监只传达丞相的意见:陛下在亲政之前先习隶体,把《德经》和《道经》各抄一百遍。

  这天,抄累的皇帝换了换样,正在校场练习射箭,就见一老一少两个臣子走了过来。刘弘有两个月不见大臣们上殿了,马上迎上去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太仆,为何这些日子大臣们都没上朝?”

  夏侯婴本能上前拱手,施礼了一半,又放下,道:“陛、陛下,您、您……已经不是皇帝了。”

  刘弘也有一身傲骨,“朕是皇帝。太仆为何说朕不是皇帝?”然后又郑重看向本家兄弟。

  刘兴居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原本就妒忌少帝拥有如此大的大权,现在干脆挑明道:“皇帝陛下另有其人了,麻烦你......腾地儿。”

  做了很久的噩梦,悬了很久的疑虑,似于终于要落地了。刘弘却不惊谎,“昆兄,朕是高帝高后的亲孙,孝惠帝之子,朕才是大汉皇帝!”

  “我大父是皇帝,我父亲却不是,你父亲是皇帝,你也可以不是。走吧。”

  刘弘岿然不动,“朕才是大汉的合法皇帝!”

  这份执着,对夏侯婴似乎是一种折磨,当年面对楚军追击,拼了老命去救其父刘盈,现在却为了前途和下一代,不得不做相反的事。当下转身对左右执戟的掊兵道:“请把持弓者...请到舆车上。”

  刘弘马上怒目相向。几个掊兵看着少帝,又看看夏侯婴和刘兴居,终是没敢上前。

  光天化日下,刘兴居也没敢造次。

  事情正僵着,就见宫中宦者令张泽笑眯眯徐徐而来。作为大内监,张泽早看到大势已去,这个皇帝不当留了,才轻轻对掊兵道:“都陪着皇帝去吧。”

  刘弘没法,只得登上舆车。

  看着皇帝离去的身影,刘兴居随即揶揄张泽道:“还是宦者令说话管用。看来吕太后给你的封赏,全用在这方面了。”

  吕太后崩前,曾重赏了两宫的内监和内吏们,不仅出手大方给了数目不菲的金子,还封赏了如关内侯的爵位,就为关键时刻这些人能保护少帝。

  宦者令也不含糊,“以前高后和惠帝,给予齐氏兄弟的封赏也不少,也没挡住齐氏兄弟的反目呀。我们大家彼此彼此。”

  在驶向宫外的天子舆车上,年幼的刘弘眼含惊恐,看着白发苍苍对自己一向恭敬的夏侯婴道:“太仆要把朕载到哪里?”

  “陛下已不是皇帝了,不能再称之陛下了,也不能再住这里了。现在搬家。”

  刘弘则冷静下来,“搬到哪里?”

  夏侯婴没回应,把小皇帝直接载入少府后,让其下了车,没发一言,就留下掊兵看看少年皇帝,同时令人关上少府门,就此离去。

  刘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命运,索性既来之则安之,便孤零零坐在少府门前的石阶上,读《德经》。他还满怀抱负地想着吕大母曾经交待的话,有事先忍着,撑过十年,撑到自己亲政的年龄,就可以施政天下,和隔壁咸阳宫里的始皇帝一样。

  他不知道已年届七十的夏侯婴,飘着花白的胡须,又回头驾了天子法驾直接去了代国官邸。作为天子的太仆,夏侯婴一生为高帝驾车,为惠帝驾车,为吕太后驾车,为少帝刘恭、刘弘驾车……现在新帝入宫,也非夏侯婴不可。

  天子法驾乃天子车乘中最正式和宏大壮丽的一种,又称金根车,由六匹同样颜色的马匹所拉,另有四匹马拉的五辆副车,加上侍中参乘,属车共有三十六辆,一路迤逦从未央宫北阙门鱼贯而出。

  刘恒正在代官邸忐忑冥想,高庙都拜过了,还有幺蛾子吗?这时就听外面有人口呼陛下,连忙出门去,就见此生最壮丽的天子仪仗队赫赫然出现在眼前,旌旗猎猎,参骑严正,此种规格也仅在小时候见高帝、惠帝和后来自己作为藩王谨见高后和小皇帝时得已开眼,可谓极尽奢华富丽,和远处夕阳下高大的皇宫门阙一起构成了“非壮丽无以重威”。

  在明丽的夕辉要从未央庞大的宫殿群顶散尽时,刘恒已乘法驾来到未央宫北阙门前。此时已是换过岗的谒者十人,持戟端守宫门,看到天子法驾从外驶入,上前拦截。

  夏侯婴拿上自己的令牌道:“天子入宫,肃静,避让!”

  众谒者很奇怪,“天子就在宫内,你们要进去,是怎么回事?”

  夏侯婴道:“法驾上乃是真正的天子!”

  谒者摇头,立场坚定:“天子就在宫内,宫外无天子,不能进!”

  刘恒就有点尴尬了,现在百官都承认了自己,但南北军还不承认,怎么办?华丽的天子法驾车仗队只好停下,夏侯婴也没辙。刘恒只好叫舍人去请教太尉周勃。此事对刘恒影响很大,对自己一个下马威嘛,功勋大臣的地位真是重要啊,没有他们发话,自己作为皇帝都进不了未央宫的大门!

  好在舍人很快带回周勃的符节,谒者侍卫十人才放行。刘恒这才得已进入未央宫。

  十余年后重回未央,刘恒很明白,想在这里安稳坐下去,南北军极为重要。当天夜里就以第一道天子诏拜心腹宋昌为卫尉,接管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宿卫自己宫殿的安全。紧接站第二道诏令为朝中大臣诛吕谋反之事盖棺定论:闲者诸吕用中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及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臣大臣诛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牛酒,酹五日。

  此两件事本是刘恒和陈平周勃等人多次协议的结果:功勋彻侯交出南北军,皇帝以圣谕把彻侯百官诛吕谋反的罪行变为吕氏外戚叛乱谋反,是陈平周勃为首的文武百官及时制止了动乱,都乃汉室的功臣。这样,既洗白了彻侯派,也把齐地刘氏兄弟之功悄然排除之外,再次形成皇帝与有功之臣的共治格局。

  至于少府内的小皇帝刘弘,一国不可二主,同一天空下不可出现两颗太阳,未央宫里怎么可能有两个皇帝呢?陈平不去处理,刘恒只能下令:清除少帝。

  能完成这个任务的,只能是忠耿耿耿的代系人马。薄昭最合适。

  少府内,小皇帝刘弘也已明白,自己的帝位已被四叔父代王刘恒占据了。随着未央宫主殿方向的灯火通明,高亢喧声哗然,小皇帝看到年幼的弟妹一个个都被送了过来。

  他知道宫廷中争取夺利的残酷,寄希望于夏侯婴还能回来,毕竟无论大父高帝、父亲惠帝,还是大母高后,都对夏侯婴一家不薄,自己和弟妹身为惠帝嫡子一脉,应该会给自己留一条生路吧,若坐不成皇帝,也可东出做一个藩王,再不济就是撸为庶民,按汉律,自己也可分得几十亩良田,可种田养活弟妹们。但夏侯婴一直没出现。直到午夜墙外传来马车声,十三岁的刘弘才如惊弓之鸟般立刻意识到什么,马上跳下榻,跑出门外,一张孩子的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以为是自己和兄弟姐妹们生的希望。

  “汝阴侯,汝阴侯……?”

  来者不是汝阴侯,而是昆兄刘兴居,那曾是自己昔日的玩伴,担过自己的侍中,现在正阴郁着脸手持剑柄,一步跨进少府门。他的身侧,是个一脸阴鸷的老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壮硕的甲兵。他们进门毫无表面地看着少帝刘弘和榻上趴着躺着睡着的黄孙公主们。有的孩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刘兴居叉开双腿,威风凛凛站在厅里,如立了一个崇高门户,居高临下看着昔日之尊,以前的天子现在成自己的笼中囚,这种身份的反差,让这个十几岁的少年真切体味到权力的魔力。

  刘弘自己上前,沉着冷静,语调有些谦卑,“三兄长,我们都是高帝的子孙,现在发生了什么,我不想追究,你和二兄长朱虚侯能否送我和弟妹出宫去?我们可以以庶民生活在民间,也不会再姓刘,谁都不会妨碍。”

  刘弘毕竟在吕太后身边生活了四年,学会了临危不惧,更知道此时什么都可失去,保命要紧。

  如果没有薄昭在侧,刘兴居可能还有点恻隐之心。

  “我们都姓刘,我带着弟妹出宫去,不会给大家带来任何危害。”刘弘着重强调这一点。

  姓刘和都是高帝的子孙——恰因为有这些共同,所以大家才出现争夺争帝位的不共戴天的继承之怨。刘兴居面不改色,走上前,安慰道:“不用害怕,有兄弟在此,你可以好好安心上路——”说完,一柄长剑深深刺入少帝的胸腔。

  薄昭面露微笑,向身后两人一挥手,那两个甲兵也如虎狼一样上前对着榻睡着或乱爬的孩子一通乱砍,一时血肉横飞,哭声震天。

  刘弘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是惊恐,而是想起那个夏日狂朔后的渭河畔,一头银发的大母吕太后对自己说的话:对你最危险的,却是同姓的刘氏兄弟叔伯们,你有权力做在皇帝的宝座上,他们认为他们也有坐在那里的权力……

  “再瞪我!”刘兴居暴烈地低吼。

  刘弘依然用不能相信的目光看着这个以前对自己谦逊顺从的臣子,这个自己亲封为东牟侯的昆兄真的对自己下手了!十三岁的小皇帝短暂手足无措后,放弃了反抗,缓缓把手放在未来及抽出的剑柄上,慢慢瘫坐地上,有点喘上气,喃喃以商讨甚至乞求的语气道:“兄长,看在大父的份上,看在大母对你也不薄的份上,可否让他们住手,放过我的弟妹们,他们什么也不懂,请放他们一条生路吧,让他们出去,从此隐姓埋名,哪怕作为庶民去讨饭也好……”

  话音没落,连薄昭也冲上前去,像抓鱼般抓起正爬上窗台向外逃的孩子的脚,抓起来倒拎着腿脚往墙上猛摔…..

  刘盈的儿子们,还没来及哭叫出来,都一个个像待宰的羊兔,瞬间脑浆迸出,血肉模糊。

  刘弘已站不起来,也喊不出声,只用最后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惨剧,平时那些温良有礼客气有嘉的臣子转眼就成了野兽。他来不及流泪,只是喃喃道:“大母,你为何走得如此早,大母,他们背叛了我们……您担忧的事发生了,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兄弟姊妹…..大父,我们可都是您的子孙…..”

  众人在一堆幼儿尸体旁擦着刀上海的血迹和血迹斑斑的手,看着少帝圆睁着惊惧的眼睛,看着他一缕魂灭,看着他眼珠僵冷,方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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