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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为帝谋


  都安排妥了,年幼的小皇帝还是自己的心病呀,还要继续耳提面命交待。

  北宫墙外的渭水两岸郁郁葱葱,千里蒲柳绿成堤,灰鹤轻盈的羽翼不时腾跃其间。这是个盎然生机让人留恋的世界。路侧树丛后,提前布置了南军侍卫,由吕更始和刘章统领。

  满头银发的吕雉和十二岁的少帝刘弘,祖孙俩慢慢走在渭河畔的青石路上。正像当年高帝离去前茶饭不香,要半夜起来耳提面命交待刘盈一样,吕雉也在不由自主做身后的安排。

  “孙儿,大母老了,你听好。”

  “大母。”少帝抬头看着吕雉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点点金丝的头发,紧握住她已皮肤松弛的手,“大母不老,大母要陪孙儿到弱冠礼时。”

  吕雉看着稚孙,心酸一笑。

  “当年你父亲刘盈做皇帝时,十六岁,你还不到,以后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你要坚强,要把自己吃饱,长壮,才能担得起大汉的江山。”

  “嗯,”少帝点头,“孙儿要好吃好喝,还要天天读书,练习骑射。”

  吕雉停下来,看着对岸藏在青叶绿树后面破败的咸阳宫,“当年始皇帝赢政做秦王时,也才十三岁,你明年就十三了。始皇帝活到四十九岁,执政三十六年,你一定要强过他。”

  少帝点头,“我也要像他那样,北却匈奴,南击百越,统一天下!”

  “北却匈奴……”吕雉听了甚安慰,“这也是你大父和你父亲多年的夙愿,他们都没来及完成,大母也想做,也没做成。孙儿,你要将来做成了,大母,还在长陵的大父,你的父亲,都会欣慰的。”

  少帝像知道这是难以完成的重担,也沉重地点头。

  “你要完不成,就让你的儿子去完成。有些事,不是一代人能做成的,但该你做的,你要做,该你儿孙做的,你要交待他。”

  少帝再点头。

  “以后用人,怎么安排呀?”

  少帝被交待多了,马上朗声道:“在孙儿年幼不能亲政时,对外,重用关东方诸侯国,他们能帮朕安定天下大势;对内,重视吕氏和沛县来的功勋列侯,让他们维持各方力量的平衡,并制衡东方藩国,不让任何一方独大,以威胁朕的天下。最终,朕要争取时间让百姓休养生息,得到真正的实惠,并增加人口,因为只有百姓富足了,大汉才算真正的富足,百姓强盛了,大汉才算强盛。而皇帝,最终要得到百姓的支持。”

  吕雉点点头,“说的也算对。孙儿,你的帝位要得到刚才你说的三方中两方的支持,就能稳定。但百姓还有点远,但他们支持的,是刘氏的江山,是长远的稳定。再说说,如何平衡这几种力量?”

  “朕是皇帝,左边是支持我的吕氏族人,右边是各路勋爵列侯世家,要让他们永远势均力敌,让刘氏宗亲不帮着任何一家打跨另一家。只有三方势力均衡,才能对谁都没有危险,才不会危及皇室。”

  吕雉一笑,“孙儿好记性。但只会背还不行,以后你要琢磨着活学活用。管理臣子,治理国家,是天下最难的事了,要靠年龄、经历和悟性,你要经常思考,经常体悟。”

  “诺,大母。”

  大母慈爱地蹲下来,看着少帝天真的面庞,“今天大母再教你几招,你要永远记着。”

  少帝清澄的眼睛,充满崇拜之情地看着大汉这个最有权势的女姓。

  “第一,你手中有权力,就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不要相信你的兄弟和昆兄弟们。记住,在皇权上,你和他们都姓刘,就意味着永远有水火不相融的竞争,他们得到的,就是你失去的,他们永远得到,就是你永远失去。天子家族,只有权力,没有兄弟,你要时刻警惕。”

  好像有点深奥,少帝呆呆的,似有点没听懂。

  “没听懂没关系,记住了,以后长大了,自然会懂的。第二,你可以相信和亲近吕家和樊家,以后你长大还会封些姬妾,包括她们的家人,但相信女人和外戚,要有个度,不要把什么都给出去,尤其是权力。权力是个好东西,给出去了,就难要回来了。吕家和樊家,在你这一代,还是至亲,还可以相信,他们不姓刘,所以他们只有依靠你才能取得富贵和权势,也因此他们也会真心支持你。这些外戚是你能对付刘姓宗亲的帮手。什么时候你和刘姓兄弟们最亲?当外族人,像匈奴人,南越人,威胁整个刘氏江山时,你们才能亲在一起,同仇敌忾;当吕家和功勋列侯要威胁大汉稳定时,刘家兄弟也能亲在一起,共御敌人。但在和平年代,你觉得没有具体敌人的年代,你觉得可以享乐过太平日子的年代,你的刘氏宗亲就很容易变成你的敌人,取你而代之。孙儿,十三年前,当你大父高帝把这份家业交到大母和你父亲手里时,他也是如此谆谆教导你父亲的,要让大汉江山在你父亲一脉里世代相传,到你现在,已是汉三世。大母万一哪天走了,孙儿,我怕你守不住啊。”吕雉说着竟泪光滢滢,面对一个年幼的孩子,要担起前途未卜大汉的天下,得面临多大的压力。“当年你大父崩前,还尚有你大母可托付,你父亲崩前,还有他娘亲可托付,可现在大母老了,可你还是一个孩子,孙儿,我能把你托付给谁呀?以后谁能助你?”说到这里,吕雉不禁悲从中来,“你娘亲也是一介妇人,没有治理民生的头脑,我怕她大事上糊涂小事上精明,辅佐不了你。这世道,猛人,悍人,坏人,不要命的人,太多,大母又不敢把你托给哪一个刘氏宗亲,因为他们也想做皇帝。大母努力勤政了一二十年,终于把一个风雨飘摇中的大汉扶稳了,走到今天,也只是让天下百姓记住了大汉是咱刘家的大汉,还没来及让百姓记住大汉是高帝孝惠帝一脉的大汉,所以,这些天我一直睡不着觉,总觉得你的叔叔和昆兄弟们太危险。大母也不敢把你托付给咱沛县来的功勋列侯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是强人,若没有更强悍的人掣肘他们,他们很快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成为祸害!孙儿呀,大母别无选择,只能把你托付给我娘家人,吕产和吕禄,他们将是你的左右手,他们姓吕,只能是求富贵之人,威胁不了你的帝位,你让他们辅助你个十来年,到时你就长大了,能自己独立亲政了;到时,再把这三家重新平衡。平衡,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意思,两只手,互搏时都不能取胜,才为平衡的最佳。”

  少帝郑重点点头。

  吕雉最后冷然笑了一下,“当你有一天,感觉控制不了这些人的时候,就杀!毫不留情!不管他是谁,南北军永远要握在自己手里!到时,不光大母,连你大父、你父亲也会在阴界里助你!孙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年曾告诉过你的父亲,只是他还没来及体味这句话:想当一个合格的好皇帝,就不能单纯地做一个好人!想成为一好人,就不适合当皇帝。乖孙子,大汉,以后就靠你了。”

  说完这些,吕雉才舒了一口气,也感到悲哀,权力最厚黑的部分,也一点一滴慢慢讲给小皇帝听了,至于他能明白多少,就看造化了。

  深夜,吕雉孤单的身影站在长乐宫高大的鸿台上,向北看,月光下,长陵隐约可见。吕雉裹在大氅里,喃喃自语:老头子,我儿刘盈,我的时日已不多,你们父子都是自私的人,老早把这一摊子丢给了我,我一介妇人,亦拼尽全力,把弘儿扶上马,我也只能陪着咱们家的汉三世走到这样了。你们要保佑孙儿,保佑我大汉在我刘盈一脉中,长治久安。

  盛夏,吕雉病重。曾经病逝过刘盈的清凉殿里,一再传出太后如呜咽般的咳嗽声。这声音苍老,无力,却又如雷,在陈平周勃和刘章等人听来,犹如暴风骤雨的前奏。

  平时身在高位,手握权力,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心惊胆战。大家犹还记得,高帝在最后回光返照一刻,目露凶机,要陈平去执行斩杀他最亲近的连襟和最信得过的同袍大将樊哙,只因樊哙能威胁到他后嗣的安全。现在,大家不由自主摸脖子检讨自己,是否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留下过什么蛛丝马迹,也让太后觉得后嗣不安全了?于是所有公卿大臣们本能禁声,惴惴不安地自觉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来去未央宫都蹑手蹑脚,能不去未央宫就坚决不去,恨不能立码告病回家卧床才好。

  吕雉能下榻的时间越来越少,却保持着头脑的清醒,知道外面有多少人都渴望自己的眼睛赶紧闭上——就是不闭,就是看着你们要做什么。窗外是沉闷多雨的夏天,影影绰绰中,檐下的雨珠连成明亮的线,空气湿乎乎的,让人不舒服。预感到来日无多,太后看着睡在自己榻侧的小皇帝,一种恐惧,一种悲哀涌起,要是自己现在就闭眼走了,这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了,长安也是他们的。这个孩子的命运,将会像窗外风中飘摇的芍药,风吹雨打,不知会流落到哪里吧。

  就是想死,自己也死不起。

  人生最大的悲,不过是你劳碌一生,到头来却是为别人做了嫁衣。

  这时吕媭悄悄进来,附在太后耳边,说陈平和周勃求见。

  终于来了,算着也该来了。

  太后正在流失的生命力,奇迹般立码止住了,眼睛里积聚了光,让吕媭扶自己起来,特意换了件熏了香的新薄衫,顺手从花瓶里掐了朵金银花别在衣襟暗处。人到这个时侯,应该能被嗅到死亡气息了——不要,自己精神着呢。吕雉转眼就到正堂榻上,坐正自己。

  陈平本是硬着头皮来的,一想到樊哙,自己脊背就无故发凉。身后的周勃甚至腿都打起了哆嗦。但必须来。

  按惯例,当大汉最高统治者病重到无力回天时,也是国家最虚弱最有被可乘之机时,要防备境外和境内人作乱。长安要及时做出布防。

  当年高帝驾崩前,曾令周勃灌婴率十万大军驻守在荥阳,看住各藩国的异动。

  孝惠帝驾崩前,也是灌婴率军镇守在荥阳。

  现在吕太后病重,陈平得做到丞相的职责:请太后调出虎符,以灌婴为将,率十万材兵,去扼守荥阳,以保关中和长安在非常时期的安定。

  吕雉等的也是这个,颤巍巍中,把太后大印盖在调军诏令上。上面已盖好皇帝的玉玺。 

  三天后,接诏的灌婴,悄然率关中十万郡县材兵不声不响屯在了荥阳。

  这给天下一个信号,长安的太后已去日无多。

  一切安排好了,陈平就把自己当作木头人,什么也不做,甚至去请太后诏令时,都没敢抬头看她。自己能不能保住命,这几日就见分晓。所以,什么也不能做,也没法做,万一太后铁了心带自己一起埋葬于长陵,也只得认命,躲是没地方躲的。

  有人提醒他,有人可能要行动了。陈平吓一跳,还以为是太后,其实说的是刘章。心存侥幸的刘章,已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出了长安。

  陈平不理会,自己没有刘章的鲁莽,也没有他的身份,在吕雉面前,他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呆着,不能要的就是心存侥幸。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夏。所有的平静后面都是湍急的暗涌。

  吕媭附耳问太后,“怎么办?”

  太后声音小,却沉稳,有力,“除狼。”

  “您明示。”

  太后只递给她一挂简。吕媭展开,上面列了几个名字:陈平,周勃,灌婴,柴武,刘章。

  犹记得,自己曾在在麒麟殿,对着小孙子,环视四周高悬的功臣榜,说道:

  “为了不走隔壁赢政家的覆辙,你大父曾把能兴风作浪的人都迁至关中和长安来,熬死了一批;前些年,大母又把天下有野心有军功有能力做乱者也汇聚到关中和长安,给他们一些事做,就是为看住他们。”

  太后的眼光一路从从萧何,张良,曹参,韩信,吕泽一路看下去,当年那些热血豪情,气势干云的列侯们都一个个作古,去了长陵,只有陈平,周勃,灌婴、柴武等人,还在榜上。

  太后的声音幽远,冷冽,“当年你大父走前,把我和你父亲不能掌控又天高皇无帝远的异姓王们都一个个收拾了,才换来你父亲继位后的太平日子。现在,我也要走了,也得给你清理一下。”

  小皇帝有点犹豫地禁声。

  太后叹了口气,“如果大母能熬死他们,就不用处死。毕竟他们也为大汉的草创立下了汗马功劳。”

  “大母,非要处死陈丞相吗?”毕竟陈平对小皇帝不错,而且陈平长相甚佳,说话又温文尔雅,小皇帝竟有些不舍。

  “你觉得现在的右丞相,左丞相,还有太尉,大将军,谁更危险?”

  刘弘想了想,“太尉周勃,和大将军。毕竟他们是武人。”

  太后摇摇头,从殿后窗里看向蓬莱河,“哪片河水能要人命,淹死人,不能光看河面有无风浪,还要看河水下面的水流是否湍急和有致命的漩涡。有的人,外表风平浪静,温文可亲,实则是静水流深,一脚迈下去,就水没头顶,爬都爬不上岸来。”

  “大母,若陈平是静水流深的危险之人,周勃是风高浪急的大险之人。左丞相审食其呢?他跟大母几十年了。”

  走过漫长岁月饱经风霜的太后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只是语重深长,“皇帝,你要记住,我的人,只会用心服侍我,猜度我的心思和用意。我的,不一定会变成你的。忠诚,是有时限的。你代表天意,能掌控住他们的命运和富贵,他们就会对你忠心。以后,你要好好从你身边提拔一些人,变成你自己的人,慢慢培养他们对你的忠心。你现在十二岁,你有八/九年时间来慢慢培养你的朝廷班底,到你二十岁出头亲政时,任何人,连吕家人都不见得要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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