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废少帝刘恭

　　得天下的认同很重要，这是刘盈一系存在的基础。所以，吕雉开始从“根正”做起，刘盈是高帝嫡子，刘恭最好也是嫡子，但刘盈的皇后没有生育，吕雉只能指示皇后张嫣收养刘恭。太后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本来周美人也不是刘恭的亲母，一切都是当年事急从权的安排，你自己对此也心知肚明；现在，你已生有一女，刘恭从不从你，并不妨碍你在后宫的地位，继续安享你的富贵就是了。何况刘恭自幼长在长信殿，和你未必那么亲近。

　　但对周美人来说，话不是这样说的，自己能成为美人，根基就在自己是刘恭之母，你不让我和未来皇帝亲近，我不亲近就是了，但眼见皇帝已登基，你还把我脚下的根基抽走算怎么回事？在周美人内心，虽想着不要太贪权，但毕竟自己离那个长乐之主的位置太近了。瞧吕太后现在满头银发，整天又为惠帝早崩郁闷阴沉，还能久活于世？即使她老人家想捧张皇后，毕竟鲁元公主已逝，张皇后也非鲁元公主亲生，与吕家也就没那么亲近的血缘。到时万一小皇帝只认自己，那自己这个太后之位还能有缓机。

　　所以，对老太后让自己让出太后之位，周美人心里忧忿不已。这里面有先例的。当年秦始皇的父亲异人在赵国为质子时，其母只是秦王后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夏姬，凭夏姬的资历，异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做秦国太子。但就是巨商大贾吕不韦出奇招献妙计，让异人认无子的秦国太子妃华阳夫人为嫡母，才直接于庶子转为嫡子，最终在华阳夫人协助下做了太子。夏姬也跟着沾了大光，在亲儿子做了秦王后，自己身份也悄然变成夏太后，只是权势和名份远在华阳太后之下而已。

　　现在，相同的情形又将再现，自己是成为没甚名气的另一个夏太后，一切光芒隐在张皇后之后，还是就此反击，直接成为华阳太后呢？瞧张皇后那小模样，贵族家庭长大，从小不缺吃穿用度，一享尽公主宠爱没过过苦日子、也没甚凌厉性格的主儿，将来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张皇后在惠帝辞世时，年仅十五岁，刚过及笈之年。在她刚会幻想与年轻的皇帝生育子嗣时，那边皇帝就不在了。她一时没愣过神来，如此年轻的自己该怎么办？刘恭登基后，自己名份上已是太后，将来太皇太后辞世，自己是不是也像吕太后一样，担起辅助幼帝的责任？长乐宫的光荣与梦想，太后的责任和权倾朝野，她和周美人能想起来的榜样，只有吕雉了。这是她们所能幻想到的未来世界里，她们都是唯一的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站在权力之巅。

　　所以，这两个刚在宫帷中长大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年轻女子，都野心勃勃地看到吕太后百年之后，自己要荣登高位，尊享像吕太后一样权倾朝野的荣光和运势。

　　吕雉就讨厌这些连长安城都很少进出的年轻少女，与她们的平庸能力相比有过于宏大的野心，没其才，却谋其势，就是祸害。太皇太后，日理万机，很忙，于是快刀斩乱麻，直接把周美人赐死。这样皇帝成为张皇后的嫡子，再没任何障碍。

　　小皇帝是个精力无穷的孩子，大母也不限制他，就整天在未央和长乐宫里跑来跑去。吕大母整天又忙于朝政和奏疏，他就有更多时间和张皇后接触。

　　作为名义上的嫡母，张皇后也有意拉拢小皇帝，好吃好用好玩的，都让宫女去叫他。小皇帝还一叫就来。

　　有一次去甘泉宫避暑，张皇后衣着单薄，尽显少女体态的丰盈。刘恭就赞美道：“母亲的仪态真美好，母亲以前生过孩子么？”

　　张皇后只是笑笑，不说话。

　　“我不是你生的吧？虽然我长在大母身边，但知道我母亲不是你。”

　　张皇后只好说：“你母亲生下你就去世了，以后你常来我宫里就是了。”

　　“我母亲不是周美人吗？不是去年新死的吗？”

　　张皇后坚决道：“周美人决不是你亲娘。她也像我一样，只是名义上把你放在她宫里养着。”

　　“那我亲娘是怎么去世的？”小皇帝一副天子之尊的架势，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

　　“呃，我也不知。那时我年龄尚幼，并不是什么都知晓。”张皇后只能吱吱唔唔应付。而且鲁元公主以前告诫过她，在宫中老实呆着为上策，凡事无须多打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加上张嫣亦不是爱搬弄口舌之人，所以一直谨言慎行。

　　“母亲就没听说吗？”

　　“听说什么？”

　　“有人告诉我，是长信女主杀死我娘亲的。”小皇帝一本正经，“她叫人把我娘封进一口井里，填上土，种上杏花。娘亲可知道长乐宫花园里哪棵杏树下埋葬着我娘亲？”

　　张皇后瞬间小脸吓得煞白，“听谁说的？断不可乱说！”

　　“绝不是乱说，但不告诉你，我是皇帝，不能出卖朋友，不然她就活不成了。”

　　那究竟谁在背后乱嚼舌头？小皇帝就是打定主意不说。

　　“你知不知道长信女主是谁？”

　　小皇帝摇头，“不管她是谁，我长大后一定要宰了她，为我娘亲报仇！”

　　张皇后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很不安，以极小的声音，“陛下可知长乐宫的女主是谁？”

　　“大母啊。”小皇帝也纳闷。

　　“长信女主，就是长乐女主啊！以后此话万万不可再讲！”

　　刘恭突然就怔住了，难道是大母杀了自己娘亲？一时呆呆怔住。

　　但此话，就被隔墙有耳的哪个宫女及时传报给太皇太后。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批阅得老眼昏花的吕雉一下子怔住了，抬眼怔怔看着眼前几盏豆灯，这是亲孙子在背后说的话么？难不成这些年自己费尽心机，就养了一只小白眼狼？想到孙子长大后要为他娘亲报仇宰了自己，不由半夜打个寒噤。

　　第二天，风和日丽，蓬莱河畔，太后和小皇帝又像往日般在河边散步。小皇帝年幼调皮，时不时从御道侧捡扁薄的石片，斜着用巧劲，片进水里，扬起一串串水花。太后也宠爱孙子，也帮着寻找这种薄石。

　　“皇帝，你可知你娘是怎么死的？”吕雉若无其事递过去一片石。

　　“大母是说周美人还是另一个？”小皇帝抬起八岁孩童天真的眼睛。

　　吕雉心念微微一动，“两个吧，都说说。”

　　小皇帝立马一本正经道：“朕第一个亲生母亲，是被人投入井里，淹死的。第二个养母周美人，是被人赐死的。”

　　“被谁呀？”太后轻轻和悦的语气。

　　小皇帝顿了一下，“大母，别问了，我知道您不想让我娘亲活着。”

　　“为什么呀？”大母和缓的眼神慈爱地看着孙子，“大母为什么不想让你娘亲活着？”

　　小皇帝摇摇头，有不可为外人道也的诡异神色。

　　“不妨说与大母听听。”

　　“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不能说？”

　　小皇帝直接沉默。

　　吕雉温和地直视孙子，“作为皇帝，这样的神情对其他臣子来讲，是有震慑威力的。皇帝就该有这样神秘莫测的样子。但，你不应该用在你的大母身上。你大母是从战火烽烟和血泊中一路走来的，什么没见过，吃的盐比你吃的汤饼还多。”

　　小皇帝紧闭唇，继续沉默。

　　“你不想为她们报仇吗？”太后声音幽远，目光越过长乐阔大的御花园，看向北边泛着粼粼波光的渭水。

　　小皇帝沉默片刻，喟叹一声：“以后再说吧。”

　　就这句话，让吕雉伤透了心，这小孙子从他一出生就被自己捧在手心里，一把屎一把尿地辛辛苦苦一点点养大，结果却养出一白眼狼崽子来。连没喂你一口饭，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周美人都能在你心中占有如此重要的位置，那我这个含辛茹苦养育你的亲大母，在你眼里又算什么？就怕，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小子没准会扒我的坟吧。

　　吕雉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向长信殿走去。

　　太皇太后一夜没阖眼，面对豆灯，思前想后，黎明前决定：废黜刘恭。

　　第二天一早，刘恭受了轻微风寒，流着鼻涕，还慵懒留恋被窝时，白水领着侍卫进来，没吱一声就直接进入内室，在皇帝床头小声道：“陛下，请更衣，太后请您去永巷。”

　　刘恭一骨碌爬起来，“朕为何要去永巷？”

　　“去了就知道了。”白水一声令下，侍卫上前，把小皇帝从榻上拖下来。刘恭还光着屁股，白水就草草地给他穿了衣服，不再是皇帝便服，而是普通的宫廷内侍衣裳，然后由侍卫直接带出门去。

　　当天上午，刘恭就从权势无上的未央宫被隔离在永巷一个孤陋小院里，理由是皇帝患了传染性怪疾。太医令亲自给刘恭望闻问切，直接上书太后：“陛下需要永久休息，不易再与人交流，恐怕整个长乐未央宫之人都会被恶疾传染。”

　　于是太后拿着太医的诊断，直接到朝堂上，与众臣商议。

　　众臣都是靠拼上脑袋才取得今日富贵的列侯王爵，很惜命，一听小皇帝患有传染性恶疾，虽有疑问，心里上却有点惧怕和嫌弃了。大家还有另一个隐秘想法，太后人虽聪慧又心狠手辣，但对自己子女孙辈却爱得掏心掏肺，她都觉得小皇帝很危险了，那一定是非常危险了，否则她怎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嫡孙？这小皇帝可是孝惠帝第一个儿子。所以，没人怀疑太后的私心，就等着太后下一句。

　　太后亦很伤感，“将来朕会老，你们也会老，这大汉毕竟还要仰仗皇帝。还请众位卿家从孝惠帝子中再选一位贤良的皇子继位大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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