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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见到胡杨那天,天佑正好从宾州城里卖药材回来,还给爸爸妈妈买了猪头肉和粉肠什么的,还给妹妹买了一个新书包。他一进门,见家里没人,但是缝纫机上放着一顶大毡帽,觉得很奇怪。转身走出门,走到后园子,发现一个身穿国防绿军装的女兵正跟妈妈在地里摘豆角。天佑叫了一声妈,那女兵转过头来,叫了一声:“天佑。”正是胡杨。

  两年没见,穿了一身很合身的军装,肩上的肩章是没有军衔那种,配上一双黑色的露出脚弓的制式中根皮鞋。虽然没有张岚那样时髦、漂亮,但她那一点也不逊色的牛奶般嫩白的脸色,加上那挺拔的双峰,还有那收缩着的细腰,以及那修长的大腿,还是叫天佑有些心跳。另外一种让人受不了的性感,完全不同于张岚的那种性感。这种性感更加含蓄,更加自然。

  “你怎么啦?”胡杨的问话提醒天佑不要失态。

  他点头说道:“没想到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胡杨挎着一个筐,天佑看到里面有一些豆角、茄子和土豆什么的。

  天佑问妈妈:“爸爸和妹妹呢?”

  母亲说:“这不是嘛,胡杨回来了,你爸说邀请你胡大爷和胡大娘来家吃饭,他叫你妹妹天骄到乡上买肉去了,他自己去供销社打酒去了。”

  天佑说:“我买了一些下酒菜。”

  说话间,胡杨父母和天佑父亲也回来了。天佑父亲见有下酒菜,就招呼胡伯先喝着。

  天佑在一旁看着胡杨做菜,一边看一边问她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因为胡杨是学医,还有一年才毕业,天佑就问她有什么打算。

  胡杨笑着说:“那要看组织分配,不过呢,要是我有了男朋友,我可以要求分到离男朋友最近的军队医院。”

  天佑笑道:“那你就赶紧找个男朋友嘛。”

  胡杨头也不回,说:“那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天佑说:“你这么好的女孩,找个对象还不容易?”

  胡杨把土豆炖茄子盛上,把大米饭放在锅叉上蒸上,在灶下填把火,站起身来,说:“容易?看上我的我没看上,我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我。”

  这时,正好父亲在屋里叫天佑,天佑走进屋子。父亲说:“你赶紧的,跟你胡大爷喝两杯。”

  胡伯喝得有点多,他看着天佑,又看看父亲,说,“老弟,我跟你说个事,你看孩子们都大了,你看咱们做个亲家行不行啊?”

  父亲说:“这咱得看孩子们的意思,咱们不敢给做主啊。”

  胡伯说:“你看,我这姑娘长得也不错,配你家儿子是富富有余,今儿咱就给定下来算了。”

  这话正叫端着一盘派黄瓜进门的胡杨听见,她说:“爸,你瞎说什么呢?”

  因为胡杨的假期跟天佑的假期时间差不多,所以,他们相约一起到哈尔滨。

  那天一大早,两个人坐车到了三棵树,然后再转车到哈尔滨车站。那时,哈尔滨到西安只有一班车,是到兰州的,可当天没有车票,只能买到第二天的。买完票,天佑问胡杨:“怎么办,是不是把你送到哪个部队的招待所去?”

  胡杨说:“这样吧,我把行李存到车站,我跟你去你单位报到,看看你那里的环境怎么样?”

  天佑前几天到过一次那个学校,把行李放在那里了。他想了想说:“也好,看看我未来要奉献的地方吧。”

  天佑工作的学校在道里区,是距离市区最远的一个学校,学校不大,还是个初中。天佑和胡杨下了公共汽车,拎着大包小包往学校方向走。

  胡杨问天佑:“你行李不是早就送来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东西?都是些什么?这么重?”

  天佑说:“那些都是晒干的山菜什么的,这个学校没有食堂,以后我得自己起火。”

  胡杨问:“没有其他老师一起住宿吗?”

  天佑笑了:“这个学校到目前为止,连一个正规的大学生都没有呢,只有几个是公办老师,其余的都是民办的。人家都住在附近屯子里,哪有住宿的啊?”

  胡杨说:“那还不如把你分到咱们乡上的中学呢,好歹离家近一些。”

  屯子里的孩子大概很少见到女军官,于是就跟在后面看,还喊着儿歌:“新媳妇上花轿,想丈夫不害臊。”天佑回头做出要打他们的样子,孩子没跑的很远,等会儿又跟上来。胡杨笑着说:“别理他们了,越理他们越来劲。”

  进入学校,映入两人眼前的是一片长满杂草的泥泞草场和两排破烂不堪的砖质教室,教室的墙上的白灰已经剥落,上面还隐约看到“宁长社会主义的草”等字样。

  天佑和胡杨找到校长办公室,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很干练。见到天佑带着胡杨,一愣,问天佑:“天佑,这位是?”

  天佑对胡杨说:“胡杨,这位是罗校长,这位是我表姐。”

  罗校长上前握住胡杨的手,说:“没想到你有这么漂亮的表姐,我叫罗坤才。”

  学校的其他老师听说新来的大学生到了,都涌到校长室门口围观,并且开始小声议论。罗坤才挥挥手叫教大家散开,回头说:“不好意思,小地方大家见识少,别见怪。咱们去看看你的宿舍,怎么样?”

  天佑的宿舍其实就是一间教室,看起来在天佑来之前已经作了准备,新刷的墙还没干,地上是新铺的红砖,上面还有新鲜的砂子。墙角搭了一铺炕,上面铺着人造革,上面还透露出浓重的塑料味。炕头时一个锅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靠窗的地方摆了两张课桌,和一张明显看出来是学生用的椅子。

  罗坤才双手不停地搓着,脸红红的说:“天佑老师,不好意思,这是学校能给你提供的最好的条件了,你知道,我们是农村学校,没什么经费。”

  天佑诚恳地说:“罗校长,这已经很不错了,有了这个条件,我一定好好工作,争取把教学质量抓上去。”

  罗坤才激动地说:“太好了,天佑老师,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学校已经有两年连一个区重点都没考上了,就不要说市重点了。”

  天佑说:“罗校长,我一个人能做什么?要想把整个学校的教学成绩搞上去,还是要靠大家的努力,至于我自己,只能说尽力而为罢了。”

  罗坤才用赞许的眼光看看天佑,说:“你这位老师还是很谦虚的嘛,没有其他年轻人的狂妄,这样,我带你去老师办公室看看,叫你表姐在这里待一会儿?”

  胡杨大方地说:“罗校长,有事你们忙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事的。”

  学校有一排办公室,从左到右分别是校长室、书籍室、共青团工会、总务处、教务处、政教处、体育教研室、三个年级办公室。罗坤才跟天佑介绍说,他们这个学校有六十多个老师,他准备安排天佑做初二一个班的班主任。他说:“这是个慢班,学生都是附近菜农家的孩子,因为基础差,所以都想读完初中就回家种地了。再加上班级里有几个淘气的学生,所以一个初一换了三个班主任,谁都整不了。你刚来,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可能比较好沟通。不过,你不能教政治,只能教语文,因为咱们学校缺语文老师。”

  天佑说:“校长,我没什么经验,试试吧。”

  到了办公室,校长把天佑介绍给大家,天佑记住了年级组长耿永斌,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满脸苦相的男人;自己班级的英语老师王芬,一个大眼睛的女孩;数学老师朱育岩,一个前年刚从阿城师范毕业的年轻人。

  罗坤才介绍完说有事就走了,耿永斌带天佑到总务领了办公用品。回到办公室坐下,朱育岩马上回过头来,神秘地问:“天佑老师,跟你来的女军官是你对象吧?”

  天佑觉得这人有些多事,就淡淡地说:“不是,是我表姐。”

  朱育岩夸张地点点头,冲着王芬的方向声音很大地说:“哦,原来不是你对象啊。”

  回到宿舍,天佑大吃一惊,原来他发现胡杨已经把他的被褥全部拆掉洗了,而且不知道从哪里又搞来了窗帘,还将床前的两张课桌并到一起,铺上了些花布。墙上还贴了两张风景画,整个屋子一下子温馨起来了。

  天佑正发愣,正在灶前做饭的胡杨回过头来,笑盈盈地问:“怎么样?”

  天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感觉有点像新房?”

  胡杨问:“你说什么?”

  天佑说:“没说什么,大姐,你做什么呢?”

  胡杨笑着说:“刚才咱们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咱们旁边就是供销社,我去看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没有新鲜的肉蛋以外,其他的东西都有。新鲜蔬菜和肉蛋路边有卖的,价格很便宜。就是粮食要到粮店去领,我没看到你的粮本儿,就随便买了点议价面,价格就贵了一些,一斤要三毛多钱呢。”

  天佑“嗯”了一声,看看自己没什么做的,就蹲在一边给胡杨烧火。胡杨接着说:“我刚才问了总务处的人,你在这里住可以免费用学校的煤,引火用的柴火都是学生交来的,还有很多没用完。不过,你要经常晒一晒,今年夏天雨水多,我刚才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么多干的,我晒了一些,明天你想着搬到屋里来。”

  天佑感觉胡杨就像自己的妈妈,他不由得将胡杨与张岚作了一下比较。他觉得张岚就像千金小姐,而胡杨则像个普通的村妇。张岚有一种在云彩上的感觉,胡杨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个人接着就聊了一下天佑的工作安排情况。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开门看时,却是朱育岩和王芬。

  “天佑老师,我们来看看你缺什么不?回头我们从家里给你拿来。”朱育岩说。

  天佑急忙说:“请进,请进,学校安排得都很好,不缺什么?”

  进得房间,朱育岩不禁叹道:“哎呀,这房间收拾得不错啊。”转头向王芬说,“看看,人家天佑表姐多有情调,不像你,你看这么一弄,整个房间就大变样了。”

  王芬说:“你少费话了。”

  天佑把胡杨介绍给二人,胡杨大方地拉着王芬到灶前去说话。天佑对朱育岩说:“正巧了,我们要吃饭,咱们一起吃吧。”

  朱育岩说:“不要那么客气了,我们等下回去吃。”

  胡杨回头招呼道:“别客气,也没什么好东西,天佑,要不要和朱老师喝点酒?”

  天佑招呼朱育岩,说:“走,去买点酒。”

  一会儿,他们买了一瓶呼兰白,四瓶啤酒,还买了点猪头肉和桔梗咸菜。朱育岩抢着花钱,天佑没让。他这次来身上带了两百多块钱,因为他打算在胡杨走时给她带上。一路上,朱育岩介绍学校的一些情况。天佑这才知道,罗坤才是王芬的姐夫,王芬的爸爸是乡长,不过快退了。他自己是五常人,被分配到这里,经人介绍娶了一个大队书记的女儿,现在小孩快一岁了。

  回到宿舍,胡杨已经弄好了四个菜,烧茄子、炝蕨菜、刺五加炒鸡蛋、炖豆角,加上天佑买的两个菜,红红绿绿煞是好看。朱育岩和王芬没有吃过山野菜,尝了一口大呼好吃。

  毕竟都是年轻人,大家喝得高兴,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朱育岩喝有点多。

  王芬埋怨道:“不能喝酒就别喝,等下还有好几里路要走呢。”

  朱育岩不停地说:“我没醉,我没醉。”

  收拾完残局,天佑对胡杨说:“你休息吧,我到收发室,跟打更老头去住。”

  胡杨说:“你忙什么,坐下,我刚烧了水,你洗洗脚,解解乏,我们随便聊聊天。”

  天佑泡着脚,胡杨在炕上开始缝被子,她说:“不知道胡威现在怎么样了,他也没什么生活自理能力,也不知道那里生活条件怎么样?”

  天佑边擦脚边说:“你不用担心他,听他说这次他们单位招了好几个大学生呢,这么多年轻人在一起应该不会差。对了,我已经跟校长请好了假,吃完中午饭我就送你去车站。”说完,天佑出门将洗脚水倒掉,回来问胡杨:“你要不要洗洗?我给你打水!”

  胡杨说:“你放那里吧,我做完这些就洗。对了,天佑,接下来你准备怎么打算?就在这里干一辈子?”

  天佑神色有些黯淡,说:“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没想到文化大革命结束这么长时间了,这种因言获罪的事情还在发生。我不知道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处理我,走一步算一步吧!”

  胡杨说:“你别灰心,估计这种情况不会太久的,我看那校长对你不错,你应该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来!”

  天佑苦笑着,把椅子搬到炕沿旁,坐在那里看胡杨缝被子,说:“事业?哄一群孩子?”

  胡杨说:“你怎么能这样想?教育也是大有可为的嘛,不是说教师是太阳底下最神圣的职业吗?”

  天佑说:“可也有这么句话,教师像蜡烛,照亮了别人,却燃尽了自己。”

  胡杨停下手里的活,静静地看着天佑,说:“天佑,如果命运一定要这样把你抛到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你也要咬牙承受,你要是一个人承受不来,我就跟你一起承受。”

  天佑急忙摆手,说:“大姐,那不行,我不能害了你。我这辈子以后会不会像以前那些右派一样,要接受怎样的折磨,现在都不知道。你有的是选择的机会,不能跟我受这个罪。”

  胡杨将针插在被子上,轻轻拉起天佑的手,她的眼角竟溢出了泪水,说:“天佑,从小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上山采野菜,下河摸小鱼。自我懂事起,大人们就开我们俩的玩笑,说我们俩将来会成为一家人。上学时不管家里有多么困难,我们总是相互帮忙,你有咸菜会给我和胡威,我们有点细粮也不会忘了你。你知道吗?无论是在中学还是在大学,我都不乏追求者,可是,我就是想你,别人谁也接受不了。”

  天佑闻到胡杨身上也有一种味道,似乎是硫磺皂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张岚或者姚可惠的味道。

  天佑很受感动,抬头看时,胡杨正凝视着他,目光中有一种柔柔的光泽。他慢慢地将手从胡杨的手中抽出,说:“大姐,我,我怎么跟你说呢,我现在这种情况真的不能跟你有那种想法。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在大学时喜欢了一个女孩子,她还去过咱们那个屯子呢。本来我想我应该会娶她的,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也只能跟她分手了。”

  胡杨重新拿起针,默默地缝着被子,眼泪却不住地落下来。天佑不知道怎么劝他,只好默默地退出房间,到打更老头的房间合着衣躺下。

  第二天,天佑将胡杨送到车站,从寄存处取出包,趁她不注意,在她的包里塞了180块钱,自己只留下一点生活费。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只是这时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点留恋,是什么?胡杨身上硫磺皂的味道?他说不清楚。

  胡杨走进车厢,一直很沉默,列车的广播开始催促送客人的人下车。天佑下了车,走到站台上,胡杨从车窗里探出身来对天佑喊道:“天佑,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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