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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没有课,张岚组织大家开了一个班会,张岚虽然是大家的辅导员,但站在学生中间,一点儿都不像老师,只能说是个漂亮的女孩。她青春袭人,总是以同龄人的姿态出现在学生中间,大家也把她看作同龄的姐姐,张全甚至把她划进同班女生的范围。

  班会主要内容是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介绍系领导,他们讲了话之后,第二部分是同学们自我介绍。

  到这时,天佑才知道原来他们这个班32个人,就8个男生,其余全是女生。天佑问旁边坐着的任品,他笑了笑说:“师范院校就这样。”天佑这才明白,原来很多男生都不愿意学师范,所以人家宁可上大专,也不来上这所谓的重点本科,他心里顿时有些失落。

  大家的自我介绍是很乏味的,无非就是说自己毕业于哪个学校,家住哪里等等。但是,有两个人的自我介绍却给天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个是杨成辉,他说:“本人小时候爹妈起名叫杨成辉,长到现在才明白这名字的意义,原来是我爸早就知道长大以后我要当老师,因为他要我做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人民教师嘛。瞧瞧我,现在就在太阳下晒着呢。”

  大家哄堂大笑,因为大家都看到,他的座位正对窗口。他接着说:“你们甭笑,那是因为我真心诚意的想为人民的教育事业出汗的啊,所以打从今起,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学习雷锋好榜样。说说我的性格吧,说正直、善良、幽默、有气量和心胸,对同学很懂得关心照顾,这些别人常形容我的话就不再重复了,自认为能为同学们服好务,今天我也想就这个机会发表个人的想法,我要当咱们班未来的团支部书记,希望大家支持我。”这一番话,好像团支部书记就非他莫属了,天佑心里有些不舒服,心想:这人也太官迷了吧?

  另外一个是个女生,长得不怎么好看,眼睛眯眯的,脸色有些苍白,她说:“我叫战玉书,来自齐齐哈尔,我是一个积极要求进步的青年,我决心在大学期间入党,我要无私奉献,提高自身综合素质和能力;不仅在平时工作中带好头,关键时刻过得硬,而且要在学习、劳动中走在前面。作为积极分子,我要高举旗帜,维护核心,坚决贯彻执行党在新时期的理论、路线、纲领和方针、政策;树立模范形象,严守政治纪律,勇于同各种损害党的形象、损害党和军队关系的言行做斗争,始终做党的忠诚捍卫者。”

  一番话说得天佑身上直起鸡皮疙瘩,他小声对任品说:“这不是文革造反派吗?”任品似乎没听到他的话,饶有兴趣地望着战玉书。而战玉书最后一句话更让他毛骨耸然,她激昂地说:“我决心为中国的妇女解放运动奋斗终生!”

  天佑不禁瞄了一眼杨成辉,看他有些不屑的表情,心想:官迷,你这个团支部书记可有强硬的竞争对手啦。再看看前面的系领导似乎都很赞赏战玉书的自我介绍,只是张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任品的自我介绍就朴实得多,他说自己来自煤城,那里师资力量很差,希望自己能在学校里学到真本领,回去把矿工们的子女培养成有用人才。大家觉得他的话很实在,想想自己未来的工作,不由得都鼓起掌来。尤其是几个领导,都很欣赏地看着他。

  班会开完,领导先走,同学们也陆续散去,杨成辉、王旭和战玉书几个人在围着张岚说什么。天佑一个人站在教室的窗口向外望,对面是几个篮球场,一些人在打球,天佑忽然想起家人,他们现在在干什么?地里的玉米快熟了吧?说句心里话,熬过了火热的六月,苦夏的七月,挤过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怀着对大学生活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走进了这座他理想中的象牙塔,成为一名令人羡慕的大学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也许,只有在大学学习生活了一段时间,感受了一下大学的气氛,人才会真正明白大学只是一个起点而不是终点,但更多的人却始终徘徊在起点无所事事,不懂得美好的未来还得靠奋斗和汗水去描绘!

  “天佑,你在这里干什么?”不用回头天佑都知道是张岚,因为他已经嗅到了那股独特的香味,回头一看,正是张岚。不过,她旁边还站着战玉书和另外一个女生,刚才她自我介绍时,天佑依稀记得她似乎叫赵民青,胖乎乎的不大讨人喜欢。

  天佑说:“我在等你,因为你交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说罢,天佑把一大叠稿子递给张岚。他接着说,“不过,我希望系里能给我报销稿纸,因为一本稿纸四毛多钱呢,我不能浪费自己的稿纸,我可没有那么多闲钱。”

  战玉书严肃地说:“天佑同学,你怎么能这么市侩?不要什么都钱钱钱的。”

  不过,张岚倒笑起来:“你说得有道理,没问题,系里有稿纸,回头我送一些给你,不过有个要求,以后系里或者学校有什么需要你写的可不准不写。”

  天佑说:“那要看让我写什么,写反动言论我可不干。”三个女生马上笑不可支。

  天佑正要走,张岚问他:“对了,听杨成辉说你会画画,会不会写美术字?”

  天佑心里很不高兴,心想:杨成辉这人嘴怎么这么快?不过,他嘴上还是说:“会一点。”

  张岚拍手笑道:“那太好了,你跟我来。”说完,四个人一起来到了一间很大的教室,有两个看起来是高年级的学生正用广告色在一块黑板上写着画着,不过那图案实在艳俗,字也不怎么样。张岚走过去,叫那两人停下来,对天佑说,“你来吧。”

  天佑说:“我试试吧。”嘴上客气,手却没停着,拿块湿抹布把先前那两个同学写的“政治系欢迎新同学联欢晚会”几个字和那些图案擦掉。用水粉色写上“欢迎未来的人民教师”九个大字,然后圈上白边,在空白处点缀上几个舞蹈状的抽象人物画,那块黑板立刻生动起来。几个女生,包括刚才那两个高年级的同学一起拍起手。战玉书夸张地说:“中国的教育事业就需要天佑这样的人才。”天佑没理她,对张岚:“行不行,我就这水平了,不行叫别人再弄。”还没等张岚说话,他径自走掉了。

  走出文史楼,天佑回到宿舍,进门看见杨成辉他们正围坐在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打扑克,看样子王旭输得很惨,贴了一脸的纸条。任品坐在上铺上煞有介事地拿本《毛泽东选集》在看,还不由得摇头晃脑。见天佑回来,没玩的张全娇声地说:“哎呀,咱辅导员的掌上明珠回来了,怎么?单独辅导去了?”

  天佑没搭理他,他接着说:“天佑,怎么辅导的?有没有把你扶倒啊?”天佑何尝听不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慢慢转过身,一拳就打在张全的脸上。张全整个人仰倒在中间的桌子上,把坐在椅背上的王旭也碰掉到地下,幸亏他反应及时才没有摔倒。一旁看热闹的任品一下子把天佑抱住,说:“你干什么?他就是说句笑话嘛。”大家也劝天佑。

  张全直起身体,一抹鼻子,发现已经出了血,叫道:“好你个天佑,你打人,我到保卫处告你去。”毛博思在一旁冷冷的说道:“就怕告人不成,反而自己麻烦啊?到时候恐怕两个人都得处分,算了,刚入学就闹个处分可是划不来的。”

  任品松开天佑,说:“一语不合,都别冲动,冷静冷静。张全你开玩笑也要有个分寸,天佑你怎么这么冲动,象什么样子?同学之间,要文斗不要武斗。”

  天佑面无表情,对张全说:“我再听你嚼舌头根子,听一次打一次!”

  一直在旁边没出声的杨成辉说道:“今天这事是个教训,大家都应该吸取教训。大家要在一起生活四年呢,一言不合就打架,那以后还不天天打。昨天大家不是说以任品大哥的话为准吗?以后凡事都由大哥做主,谁有委屈,有矛盾,都要找大哥解决,不准擅自动手。自己兄弟有什么说不开的?要打架,咱们跟外系,跟校外的打,自己窝里斗算什么能耐?大家说是不是?”大家都连声称是,就连天佑和张全也不好意思地相互道了歉。

  正说着,楼下又有人喊:“天佑!”

  大家又冲到窗前,果然又是张岚。

  天佑下得楼来,满脸冰霜,对张岚说:“你又来干什么?”

  张岚一指脚下:“喏,说到做到,给你的稿纸,一百本。”天佑一看,她脚下正放着一包用牛皮纸包着的稿纸。

  联欢会上,上下四届三百多同学和老师都对天佑的一笔好字赞叹不已。两个新生班的节目因为是临时组织自然不如老生,但是,杨成辉的民歌还是技惊四座。天佑只注意了张岚的节目,她的歌唱得很好,特别是那首叙利亚民歌《明亮的眼睛》是用原文演唱的,甜美而欢快。任品出了个跳大神的节目,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他那装神弄鬼的样子,很容易叫人想起农村的神汉。跳大神的过程中他还拉张岚,假装给她看了病,说她犯桃花,要破一破。大家哈哈大笑,谁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幽默。联欢会结束评出几个节目代表系里参加学校的开学典礼,杨成辉和张岚的独唱都在其中。

  然而,开学没几天,天佑却感到了一股暗流,战玉书和杨成辉都不断地找同学谈话,战玉书主要找男生,杨成辉主要找女生。天佑那几天因为接到胡杨的一封信而心烦意乱,因为胡杨在那封信里明确提出要跟天佑处朋友。而天佑因为一直是把胡杨当姐姐一样看待,忽然接到这样的信,自然心里想不通。他把信的内容说给胡威听,胡威说:“你可不要辜负了我姐,你现在被城里的姑娘给迷了眼,你别想东想西,当心叫人家给耍了。”

  张岚因为本身还是学生,所以,平时她还是要上课,业余时间才管天佑这个班。班级里的同学因为刚从中学出来,习惯了班主任的事无巨细,突然面对辅导员的形式竟有点不习惯。天佑却是拿她不当老师,每到舞会时就跟她学跳舞,张岚教得用心,天佑学得上心,慢慢的他俩的配合就非常默契了。

  战玉书和杨成辉都找天佑做过工作,希望能在班干选举中投他们一票。天佑对谁都没有表态,他本身很反感他们这套,心里觉得当不当班干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做学生,还是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才对。因为这时他已经开始对一门课程:党史,感兴趣,不是因为党史有趣,而是他发现,那教材里的很多描述都是夸大其词。为此,有一次他还在课堂上与党史老师就北伐战争中中国共产党的作用辩论了一番。因为书上说共产党起了领导作用,天佑认为领导者应该是国民党,共产党最多就是个配合。一番辩论下来,党史老师特别喜欢天佑这个肯动脑的学生,而班级里的女生也开始对这个貌不惊人的农村孩子产生了好奇,特别是一个叫姚可惠的漂亮女生开始主动跟天佑接近。

  天佑现在跟胡威也不是能天天见面,虽然都在一个楼上课,可不是一个楼层,大学里上下课又是很随便,所以最多见面时就是在图书馆。胡威还是像高中那样,整天用功,据说他现在对考古特别感兴趣,准备转到考古专业去。胡杨现在几乎每半个月就写封信给天佑,说要处对象,要把关系明确下来。天佑几次想跟他说说胡杨的事情,可是总开不了口。倒是胡威总跑到他这里借饭票,说自己饭量大,吃不饱,可是,光看他借从没见他还过,好歹天佑经常在报纸上发点豆腐块儿,一个月也能有十多块稿费,也不在乎这些。

  现在,他已喜欢上了欧美哲学、美学和经济学方面的书籍。这些曾被无理禁锢的智慧之花,原来竟是这样的奇葩、芬芳。另外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康德的辩证法和唯心论、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托芙勒的未来学说、尼采、叔本华的思想……他都贪婪地读着,并记了好几百张卡片。张岚看他如此用功,拿了些北京大学里面印的内部刊物给他,这使天佑更开阔了视野。那些内部刊物很快就看完了,天佑就再找张岚借,而张岚每次都交代他要自己偷偷看,不要被别人看到。开始天佑还不明白,看的多了,他才明白,这些刊物的思想是在宣传西方宪政体制的优越。

  杨成辉和王旭还是经常往女生宿舍跑,认了若干姐姐妹妹。有天晚上,天佑从图书馆回来,看见一男一女躲在丁香丛里拥抱,随便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杨成辉和班里一个活跃女生钱佩玲。天佑摇摇头,走过去,心想:这才入学几天啊?发展也特快了吧?其实,很多人都这样,进入大学后,他们被压抑多年的东西开始蠢蠢欲动。而且在入大学前,大家都想象过那种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恋爱生活,因而宿舍一帮人都暗中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还等什么呢?现在是开始实实在在实践自己理想的时候了。他正往前走,看见任品在路边探头探脑地张望着什么。他问:“大哥,你在干什么?”任品似乎被天佑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谄笑着说:“我在等张全。”

  然而过了几天,班级里杨成辉和钱佩玲这事居然传开了,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说杨成辉已经把钱佩玲那个了。杨成辉很受伤,天天阴着脸,晚上在宿舍也不讲黄色笑话了。天佑总觉得这事似乎是有人在造谣,具体是谁他也搞不清楚,不过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任品,因为认为大哥是不会出卖朋友的。那么会是谁呢?他怀疑是多嘴的张全,总想找机会报复他一下。

  不几天,班级干部选举,书记一职竞争激烈,最后是战玉书以十九票战胜杨成辉的十七票。在发表就职感言的时候,战玉书豪言壮语,气概非凡,她说:“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为大家做好服务。我现在想说的是,教育需要理想,但是不需要浪漫,教育是奉献的艺术,人生需要期待。人的价值来自于对自己工作岗位的坚守与敬业,来自于自己社会角色的责任担当,我决心忠诚党的教育事业,誓为人民流尽最后一滴血。”后来天佑慢慢发现,战玉书总是滔滔不绝的感激之情外加类似文革时期表决心似的宣言。最绝的是,她的眼泪总能恰如其分地涌现在眼眶里,百转千回而不决堤,此时如有灯光效果更佳,泪光晶莹,声音饱满,感情激扬,最终在演说即将接近尾声时候总不忘了提她那警世名言,“为中国的妇女解放事业奉献一生。”

  天佑小声地对身边的任品说:“此人要是在文革时代一定是个人物,可惜啊,不知道是她生得太晚,还是文革结束得太迟?”任品没回答,示意他不要说话。但是,天佑感觉到任品的身体有些发抖,他很奇怪,他是被战玉书感动的?

  也许是天佑的声音太大了,战玉书转过身来,厉声问他:“天佑,你把你的话再说一遍?有意见你当面提出,不要背后嘀嘀咕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不要搞阴谋诡计。”

  天佑懒洋洋地站起身来说:“你少扣帽子,我刚才说你应该生在文革时期,实话告诉你,我认为你做团支部书记不合适,你思想太左。现在是改革开放,解放思想的时候了,你不要总抱着左的思想来看待新事物。我刚才就没投你票,尽管你当选了,可是,你当选得那么光彩吗?”任品在桌子下面拉天佑的衣角,天佑愤愤地坐下。

  战玉书尖声反问:“天佑,你什么意思?我哪里不光彩?你说出来!”

  天佑轻蔑地说:“选举之前你干的什么,你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任品在一旁劝天佑不让他再说话,他小声说:“你不要这样,这就是政治,你不懂的,她早就内定了,你发表反对意见有什么用呢?”

  接下来选举班长,意外地居然是任品当选,杨成辉只是当了副班长。天佑感到很奇怪,任品平时不言不语的,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支持他?他忽然觉得身边这个大哥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不与人争的态度后面也许有一颗上进的心吧?

  散了会,天佑从战玉书身边走过,她说:“天佑,我觉得你对我有误会,我想跟你谈谈。”天佑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战玉书有些尴尬,说:“那改日再交流。”

  吃饭的时候,杨成辉凑到天佑身边,笑着说:“谢谢你投我的票,也谢谢你当面给战玉书下不来台,真够朋友。”然后,把一份排骨推到天佑面前,天佑又给他推回去。

  天佑冷冷地说:“你是官迷,她是极左,都是烂柿子,只不过你比她烂得轻点罢了。你不用感谢我,我是因为没有选择,要是有第三个选择,我肯定不会选你们两个其中之一。”杨成辉说:“我就喜欢你这个性格,直来直去,不绕弯子。”天佑态度缓和了一些,说:“你这马屁拍得水平挺高啊,我还真被你拍得痒痒的。”筷子伸向杨成辉的那份排骨,三下五除二干个精光。

  杨成辉因为没有如愿当上团支部书记,显得有些失落,但是官场失意情场得意,他与钱佩玲的关系却是一日千里突飞猛进。现在钱佩玲是整天往男生宿舍跑,给杨成辉买早餐,洗衣服、被子,照顾得无微不至。王旭也跟一个叫韦瑞兰的广西女生好上了,因为那女生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大家私下里都管她叫韦唯。别人到没有什么,尤其是任品,似乎对毛选入了迷,有时间就看,弄得天佑暗自跟艾军管他叫雷锋。

  胡威现在经常在天佑宿舍了,他跟同班的同学不怎么来往,倒是跟王旭很对脾气,除了王旭跟韦瑞兰谈恋爱,两人基本上都混在一起。天佑几次跟他说,叫他转告胡杨不要给自己写信了,可是,胡威说,你们的事情我不管。天佑还是老样子,四点成一线,宿舍—食堂—教室—图书馆,姚可惠也会跟天佑在这些地方遇到,但是一直都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张岚这会儿似乎是在谈恋爱,天佑几次看到那男生,很帅的样子。看张岚跟他在一起亲亲热热的样子,天佑偶尔心里会难受。战玉书还是整天风风火火地从事学生工作,学习成绩却很一般,不过却深得系里和学校领导的喜欢。赵民青似乎是她的跟屁虫,整天唯她马首是瞻。

  宿舍里现在非常有意思,杨成辉因为恋爱,心情好起来了,晚上经常有黄段子出炉,弄得这些生猛小子都涨得难受。任品整天做老好人;毛博思一天阴阳怪气;张全开始学打毛衣;王旭和艾军整天在球场上滚,偶尔去后面菜地里偷点黄瓜回来,大家再凑钱买点猪头肉、白酒,躲在宿舍里喝;王凤山与世无争,有饭就吃有烟就抽,但是从来不出钱,光干跑腿的活。胡威算他们宿舍的编外人员,除了睡觉或者在图书馆看他的线装书,基本就往王旭的床上一坐,气得天佑问他是不是该看看医生,他都怀疑胡威跟王旭有同性恋的嫌疑呢。

  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一天,天佑正在图书馆看书,忽然一股熟悉的香气传来,一抬头,看见张岚正坐在旁边。他们相距这么近,他可以闻到她呼出的淡淡气息和清香;可以看清她脸上的茸毛和嘴唇鲜红的纹路。他的心里立即涌起一阵莫名的想拥抱的冲动。但是,天佑还是礼貌地点点头,说:“张老师好!”

  张岚低声说:“别人叫张老师行,你不行,你就得叫我张岚。”

  天佑问:“你找我有事吗?没事别卧坐在旁边,影响不好,毕竟你是老师,我是学生。”

  张岚说:“是有事,经系里研究,准备发展战玉书同学入党,我今天来提醒你,你是不是也应该写个入党申请书?你别老把头钻进书里,你要抬头看看别人。”

  天佑说:“我觉得我跟党员的要求还差得很远,再说我现在不急。”

  张岚说:“你脑子有问题吧?咱们班就你没写入党申请书了,你不会这么特立独行吧?我今天来就是给建议,写不写在你自己。”说完转身走了,留下天佑半天没缓过神来,他没想到,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班级中不求上进的典型。

  天佑正发愣,姚可惠不知从哪里过来,对天佑说:“请问,你有笔吗?我忘带了,借我用下好吗?”天佑把笔拿给她,她在天佑旁边,张岚坐过的地方坐下,也是一股香味,但是跟张岚的味道绝对不同。张岚的淡雅,像雾,姚可惠的浓烈,像火。

  姚可惠问天佑:“你在看什么书?黑格尔?你喜欢哲学?我发觉你真博学啊,前段时间在研究经济学,现在又在研究哲学。”

  天佑回答:“是的,哲学是人类智慧的精华,哲学使人明智,使人聪慧。”

  随后,他们便谈起了哲学,一直到图书馆关门。

  回到宿舍,天佑看到杨成辉正和王旭两个人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其他人都到食堂吃饭去了。天佑问:“怎么啦?怎么不吃饭?是不是没饭票了?我这里有。”

  王旭说:“还别提了,饭票倒有,可是碗里的肉要没了。”

  天佑听到话里有音,就问:“为什么?”

  王旭说:“是这么回事,老六那个女朋友钱佩玲是个干部子女,本来跟老六处得好好的,谁知道,这几天咱们上届有个小子叫陈海涛,说是他爸跟钱佩玲她爸是老同事,以前一起蹲过牛棚的,现在一起工作,他说老六是呼兰小县城的,不准钱佩玲跟老六处,得跟他处。”

  王旭问杨成辉:“那钱佩玲怎么个态度?”

  杨成辉说:“钱佩玲现在左右为难,跟我处她怕陈海涛他爸给她爸小鞋穿,要是跟陈海涛呢,又不情愿。”

  天佑说:“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是强买强卖吗?欺行霸市怎么着?走,咱们找他说理去。”

  杨成辉说:“算了,不要惹事了,这事急不得,是你的,她跑不了,不是你的,你拉也拉不回来。”

  天佑见此情况,也不好说什么,拿起饭盒去食堂吃饭。说来也巧,就在他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忽然发现前面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女的正是钱佩玲,她旁边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穿一身笔挺的哔叽蓝色衣服,一脸纨绔子弟的模样。他正跟钱佩玲说什么,还不时地把手往钱佩玲身上搭。不用说,这一定是陈海涛了。天佑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拦在他们面前,问:“你就是陈海涛?”

  陈海涛俯视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土气男生,傲慢地说:“对,我就是陈海涛,怎么着?”

  天佑指着钱佩玲说:“你知不知道她正和我们老六处对象呢?”

  陈海涛鼻子里哼了一声,意思是说我知道,然后眼望天空,不再看天佑。

  天佑提高声音:“陈海涛,我劝你不要做不道德的事,破坏人家感情。”

  陈海涛忽然笑起来,然后脸一绷:“小子,别多管闲事,恋爱自由,你管得着吗?”

  天佑更硬:“这事我还偏管不可了,你马上把放在钱佩玲肩膀上的爪子拿开?”

  钱佩玲见事不好,急得直向天佑瞪眼睛,意思是你快走。可天佑根本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继续拦着他们。

  陈海涛轻蔑地看着天佑,慢慢把手从钱佩玲肩上松开,一挥拳猛击在天佑的头上,天佑头上的帽子马上就被打飞了。他的几个同伴一齐扑了上来,几个回合下来,天佑鼻子就出血了。他用手抹了一把,一眼看见地上有个施工的沙堆,上面有个木头方子,一把抓起来,向陈海涛挥去。“啪”的一声,木方子断了,陈海涛的头上立刻血流如注。他几个同伴见事不妙,连忙拉他去医院包扎。天佑在路边雪地捡起自己的帽子,钱佩玲看看他没事,说:“你快回宿舍,我去看看陈海涛,你闯祸了。”

  回到宿舍,大家都回来了,看到天佑这个样子,都问:“怎么回事?”

  天佑淡淡地说:“打架了!”就拿着脸盆去水房洗脸。陈海涛这群人手够黑的,天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

  回到房间,毛博思问:“你跟谁打架?”

  天佑平静地说:“上届的,一个叫陈海涛的。我把他脑袋开瓢了,他现在去医院了。”

  杨成辉不禁在旁边叫出声来:“天佑,你怎么这样?谁叫你去跟他打架的?我不是说这事随它去嘛,你这么一打架,不是惹麻烦吗?你知道那陈海涛爸爸是什么人?是咱们省招生办的,咱惹不起他们。”

  天佑躺倒床上,用一块软纸塞住鼻孔,不让血继续流出来,轻声说:“惹不起也惹了,再说也不是我先动手的。”

  毛博思在一旁搓着手说:“麻烦,麻烦。”任品手里拿着毛选,却也不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成辉对王旭说:“你去打听一下子,看看陈海涛伤成什么样子?不行咱们去道个歉,这事千万不能反映到保卫处,要是那样就麻烦了,搞不好天佑就得受处分。”王旭嗯了一声和艾军两个人出去了。

  张全破天荒地倒了杯水给天佑,天佑接过来,说:“谢谢。”

  任品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不出声,毛博思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说:“麻烦,麻烦。”

  杨成辉对他说:“你转来转去的烦不烦?你不是主意多,你给出个主意嘛。”

  毛博思对任品说:“老大,我看这事得你出面,去找找系领导,求他们为咱们自己系的学生撑腰。”

  任品说:“你看,这事我怎么出头?这是违反校规的事情,我作为班长不好做。”

  杨成辉说:“说到底你就是胆小怕事、明哲保身,恐怕这事连累了你是不是?”

  任品脸憋得通红,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学生干部,我不能为违纪现象开脱,错误就是错误,要勇于面对不是?你怎么把矛头对准我了?”

  杨成辉说:“你就当你的好人吧!”任品眼神有些飘忽,不敢跟杨成辉对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敲门,王凤山开门,进来的却是张岚、战玉书和赵民青。见天佑在那里躺着,张岚的关切溢于言表,但是,她还是很冷静地问了事情的经过,听完以后,想了想,说:“我回系里跟主任汇报一下,打架固然不对,但毕竟后来的情节也属于自卫嘛。”

  杨成辉关切地问:“这事会给天佑处分吗?”

  张岚说:“这不是我一个辅导员能决定的,要看保卫处和学生工作处的态度。”

  毛博思说:“那麻烦张老师好好在主任那里美言几句,千万不能影响天佑的前途啊。”

  这时,王旭和艾军回来了,说陈海涛头上缝了三针,现在已经回宿舍了。

  杨成辉问:“他没去保卫处?”

  艾军说:“没去。”

  毛博思说:“这好像倒是好事,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战玉书说:“这事对与错,我们暂且不论,就凭天佑一个人面对对方四五个,也是表现了大无畏的革命主义精神。”

  天佑“扑哧”一声笑出来:“战书记,你这话是表扬,还是损我呀?”

  战玉书笑着说:“那你看着办好了。”

  不过,毛博思的一句话倒提醒了大家:“要是这样,张老师也不必回系里汇报,咱们静观其变,一旦陈海涛那边有动作再作工作也来得及。”

  张岚说:“那好吧,我暂时把这事压下,对了,天佑,你没什么事吧?”

  天佑说:“没事,就是鼻子有点疼。”

  张岚说:“疼死你才好,没事找事。”

  张岚她们走后,天佑惊讶地发现自己床头有几根红肠和两个罐头,他不知道是张岚,还是战玉书放的。于是,他叫王凤山去买了几瓶啤酒,跟杨成辉、王旭几个人把红肠消灭了。任品却说什么也不吃,他说在宿舍喝酒犯纪律。

  一连几天都没什么动静,大家都有些忐忑,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

  杨成辉现在基本不跟任品说话,王旭也同样,天佑每天还是四点一线,姚可惠每天到图书馆和他坐一起,不过两人倒不说什么,只是互相占座。张岚找天佑谈了次话,话里话外对天佑打架的事很不满,觉得天佑应该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钱佩玲几天没理杨成辉,来过一次宿舍,杨成辉以为是找他,谁知,她居然拿了些水果给天佑,然后就走了。杨成辉有些尴尬,对天佑有些疏远,天佑知道他大概是吃醋了。胡威现在天天和王旭一起在后面跟着天佑,唯恐陈海涛一伙半路向天佑下黑手。

  可是,突然有一天,天佑正从食堂往图书馆赶,忽然,陈海涛带着几个人把他拦住了,他头上还包着纱布。

  天佑问:“你们想干什么?”

  陈海涛说:“你把我打坏了,这账怎么算?”

  天佑说:“你说该怎么算?”前两天一直在后面的王旭和胡威这时候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陈海涛走到天佑前面,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地说:“按理说,我应该找你报销医药费,可是,咱学校有医院,这医药费也就算了。但怎么你也得请我吃顿饭吧?可是我也打听了,你是农村的,家庭困难,也请不起我们哥几个,那怎么办呢?哎,这么着,你把你们那个什么老六找来,我俩决斗,谁胜了,钱佩玲就归谁,你看公平不?”

  天佑将头一扭,“哼”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你不对,以老爸的势力威胁人家钱佩玲,反过来还要找人老六公平决斗,假惺惺。告诉你,我才不给你找,同时你也不准找,要想找老六的麻烦,你要过了我这关。”

  陈海涛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你信不信?论打,我们几个今天不打你个骨折,也最起码叫你几天爬不起来;论其他,想必你也知道,我要是稍微到学校有关部门说说,轻则给你个处分,重则开除你学籍,你信不信?”

  天佑冷笑着:“我信,我怎么能不信?几个高年级的打我一个那是轻松,再说了,动用你爸爸的权力对付我一个农村穷学生,你多有面子,多威风啊?行,有什么招儿,你都使出来,我等着。”

  陈海涛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天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忽然,陈海涛开心地笑起来:“行,你小子有种,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来,我请你到校外喝酒去。”

  天佑为难地说:“可是,我还要去看书呢。”

  陈海涛搂住天佑的肩膀:“怎么?不给师哥这个面子?走,看书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哥几个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走?”

  那天,天佑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酒量居然那么大,他把陈海涛几个喝醉了。临回校之前,陈海涛拍着天佑的肩膀说:“天佑,你骨头够硬,跟你说实话吧,你以为我真想跟钱佩玲处?才不是呢,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看她跟那个什么老六在一起,我就不舒服,那小子心思太重,表面上对钱佩玲好,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呢。我就想试试他,跟他争,可是,那小子不上路,倒冒出个你来。你小子,可真够狠的,害得我一套新衣服报了销。”

  学校十点就要关门,看看表已经九点四十,天佑说:“咱们回去吧?”

  陈海涛说:“你自己回吧,我们几个再喝一会儿,我们都是本市的,等下我们都回家住。”

  从校门外的饭店走回宿舍并不远,十分钟就到了。天佑进了宿舍,发现只有任品一个人在,见天佑回来,他长吁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可回来了,大家听说你被陈海涛带到校外去了,都在到处找你,为此,杨成辉还骂了王旭和胡威一顿,说他们俩办事不力。”

  正说着,其他人陆陆续续回来了,见天佑没事都很惊奇。天佑讲了跟陈海涛讲和的事情,大家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杨成辉脸上却似乎有些挂不住,几次追问天佑:“你是说,本来他就是想考验考验我?”

  天佑喝得也不少,不耐烦地说:“你爱信不信?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旭在一旁也说:“我看天佑说的是真的,不然的话,钱佩玲这几天不会不理你。”

  天佑也说:“你明天赶紧跟人家解释解释吧,不然人家以为你不在乎人家呢!”杨成辉见天佑如此说话,明白他和钱佩玲之间并没有什么,又和天佑亲近起来。

  任品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种结果,有天晚上在宿舍里说:“当初我不出头也早看到了这一步。”

  杨成辉讽刺地说:“你是大哥嘛,你永远正确。”

  在张岚的一再催促下,天佑终于交上了全班最后一份入党申请书,而这时,战玉书和任品早已经入了党。天佑交入党申请书那天,张岚对他讲:“你能不能不要啥事都叫人替你操心?你别老低头学习,你抬头看看别人好不好?积极靠近组织,比你研究多少党史都强。再说你的那些观点跟主流学术观点根本不符,我看你是瞎耽误工夫,你还是多背几道题,争取期末拿个一等奖学金才好。”

  天佑心里知道张岚说这话是为自己前途考虑,可是,嘴上却强硬地说:“我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一句话气得张岚半天说不出话来。

  天佑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见不到张岚时他想着,见到又总是顶撞她。明明心里想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可是一开口却是别的意思,甚至是相反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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