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白云伴帆 二

　　道格拉斯家族不愧是帝国上下最富有的贵族世家，水晶宫富丽堂皇天下无双，自不用说，就连马车也都极尽奢华之能事。光是长八尺宽三尺的庞大柚木车身就需要三排六个直径一尺二的轮子共同分担重量。拉车的马也多达八匹，而且全部都是库克行省南部草原特产的纯黑巨马。车厢内部分为前后两厢。前厢长三尺，就像普通的马车车厢一样设有两排面对面沙发。然而这里的沙发堪称极品，是那种红木骨架上铺上厚厚三层柔软的海绵，再包上一层海豹皮制成，号称坐不累的沙发。沙发之间摆放一张镶金边的檀木长桌，长桌下的酒柜里满是仆人们事先准备好的美酒、糕点和新鲜水果。后厢是卧室，不但放置有一张标准的双人床，衣柜、梳妆台和立镜也一应俱全。整架马车就像一套会移动的豪华套房，专为长途旅行而准备。

　　队伍从水晶宫出发后一直未停。晚饭也是仆人在货架车上做好后，从窗口递进车厢中来的。虽然是进行途中的便饭，菜色和味道都极为考究，不亚于一顿正餐。葛里菲兹狼吞虎咽一番后，却发现格林希尔从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口。

　　银发少女抱着自己的行囊无力地歪坐在沙发上，透过琉璃车窗仰望星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行囊里的东西清点一边，生怕忘带了什么一样。

　　当她又一次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翻来覆去仔细地看。葛里菲兹实在看不下去了，认真说道。“喂，我的大小姐，你已经清点了不下十遍了。先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东西带掉了，我回去卖给你，该行了吧。”

　　“不是啊”。格林希尔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的一摊东西，“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这里，忘记给休儿带上了。”

　　葛里菲兹听了，鼻子一酸，狠抽了一口气才说，“其实什么都没落下，只是你太担心他了。要不你进去睡一会儿吧。我看你昨天恐怕也没怎么睡着。”

　　葛里菲兹好心劝了一句，不期望格林希尔会乖乖听话。可出乎王子殿下的意料，女孩顺从地点点头，站起身，往后厢走去。

　　拉开前后车厢之间的门时，她又停下脚步问，“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忠于爱情，还是家族责任？”

　　爱情还是家族责任？这正是葛里菲兹为之深深困扰的问题。他对皇位一点欲望都没有，一心只想和夏洛特厮守到老。按照他的原先的设想，贾斯汀继承皇位后，他就辞去骑士团的职位，当一个甩手亲王。除了需要在重大节日露个脸，其他时间他都培着夏洛特一起侍奉神明。可如今贾斯汀已死，他成为了皇位的第一继承人。皇权一下子变成他逃避不开的责任。等他当上皇帝，他还能有多少自己的时间，给予夏洛特多少幸福？

　　一时间，葛里菲兹自顾自地唏嘘起来。等抬头去看格林希尔额时候，银发少女已经走进后厢去了。

　　马车颠簸前行，王子殿下的心情随之起伏不定。若要说谁是对叛乱的内幕最为感到震惊的人，不是格林希尔，是他！他的皇兄和皇妹主导了这一场弑父篡位的阴谋，不但夺取了数万人的性命，还差点害死了他们的亲生父亲。以葛里菲兹的善良，他简直无法想象，更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贾斯汀、塞西莉亚，你们为什么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皇位和权利对你们来说那么重要吗？让你们连父亲也…

　　再往下想下去，他猛然意识到，等他继承了皇位，他将要面对的是多么复杂的权利纠葛，多么难以揣测的人心百态。皇位是他能够承受得起的重担吗？皇权是他能够肩负得起的责任吗？说真的，他只想和夏洛特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啊！

　　“砰”的一声，格林希尔猛的推开车厢之间的门，冲了出来。“我找到了！”她扬了扬手中一个精致的小布袋，大叫道，“就是这个，尼尔给的魔晶。”

　　天才法师受困于魔法学院的烦杂的公务不能再度和好友们一起冒险。作为补偿，他把上次在底下水道中取得的水属性魔晶片封印起来送给好友们。这些经过尼尔特殊处理过的魔晶可以在简单的手法下转变成清水。对即将进入沙漠的休伯利安等人来说，无疑是最方便携带的饮水储备。

　　尼尔本将魔晶等分成三份，分别交给休伯利安、格林希尔和约修亚。不过淘气少女见这些魔晶亮闪闪的挺好看，就理所当然地把亚麻色头发少年的那一份合到自己的袋子里一起保管。她一直把这个袋子收在内衣口袋里，直到刚才脱衣服时才发现。

　　“怎么办？没有了这些魔晶，休儿要是万一在沙漠里找不到水源，那可就……”

　　格林希尔直愣愣地看着葛里菲兹，希望他能给出个注意。葛里菲兹苦笑起来，心想，居然这么不坦诚。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冲格林希尔吼道“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忘了，你还不赶快给休儿送过去！”

　　格林希尔被骂的愣住了，迟疑了片刻才明白过来葛里菲兹的良苦用心。

　　“好，好，我这就去！”她难掩欣喜的神色，迫不及待地答应。

　　她推开车窗，格林希尔大声叫停了行进中的队伍。很快便有一位海啸骑士策马过来询问原因。格林希尔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下来，自己跳上马，调转马头，双脚一夹马肚子。战马一声嘶鸣，扬蹄飞奔，载着少女消失在迷蒙的夜色中。

　　放心的去吧，格林希尔。勇敢地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幸好你不是男子，不用像我一样被禁锢在身份和责任里。

　　望着银发少女远去的背影，葛里菲兹深深祝福，又有些惆怅。

　　莫雷赶过来问清事情的原委后，问葛里菲兹是否要等格林希尔回来。王子殿下断然道，“不用！”

　　***

　　又是一个在雾岛极其常见的布满迷雾的清晨。休伯利安背着老旧的行囊，独自登上停靠在后港的名为风暴侍女号的三桅帆船。道格拉斯家族的本家集体前往圣弗洛伊丁。格林希尔和葛里菲兹也一同离开。为休伯利安送行的只有不太熟识的罗米·道格拉斯伯爵。他是道格拉斯家族中的温和派，始终坚持不与帝国交战。在莫雷前往帝都期间，道格拉斯公爵让他代维处理海涯的政务。出于最基本的待客之道，他亲自将休伯利安送上甲板，并嘱咐船长一定要将休伯利安照顾好。另别之前，他又掏出沉甸甸的一袋金币塞给硬休伯利安。让单纯的少年很有些不好意思。

　　风暴侍女号缓缓开动。休伯利安只身站在船尾，看着码头上冲他挥着手的罗米·道格拉斯伯爵，心里颇有些失落。

　　乘船而来，孤身一人；乘船而去，亦是孤身一人，如此相似的情景相互照应，似乎预示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休伯利安不禁想，自己是不是还能够再回到这个国家，还能够再见到这里的好友们。特别是她，格林希尔。他真的好像再见她一面。如果不是想她想得太深太心乱，又怎么会觉得隐隐约约能够听到她的声音。

　　“休儿~等~一~等~！”

　　不！不是！那不是幻觉！休伯利安真的听到了格林希尔的声音。他扶着船舷，点起脚尖，睁大眼前眺望，远方迷蒙的街道上，一匹快马破雾而出，飞奔而来。马背上少女挥着手的摇曳身姿愈渐清晰。

　　格林希尔！真的是格林希尔！她回来了！

　　“我在这里，格林希尔！”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喜不自禁，挥手应和。然而这时候，船速也越乐越快，眼看就要驶出港口。

　　格林希尔骑着骏马冲入港口，如疾风般从罗米·道格拉斯伯爵的身边擦肩而过。把伯爵大人下了一跳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你接一下！”沿着长堤紧紧追赶开动的帆船，她对休伯利安摇手高呼。

　　休伯利安远远的只看见女孩手中握着个东西。是什么东西那么重要，让她连夜赶回了来？

　　不顾水手阻拦，休伯利安抛下船舷边上的绳索结成的软梯，下到与格林希尔平行的高度，伸手去接。格林希尔抛掉握在手中的手帕，一把抓住休伯利安的手，死死不松开。眼看已经来到长堤的尽头。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拒绝向前。银发少女一下被抛到空中。休伯利安用力一扯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你在乱来什么啊！刚才多危险！要是我没拉住你怎么办？”他责备地问。格林希尔却含笑不语。

　　“不是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扑哧一下，恶作剧少女终于忍不住笑开了。“是啊，就是我！”说这话的时候，船已离岸，休伯利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她走了。

　　“你啊，真是个小滑头！”

　　破雾而出的朝阳中，少年和少女在船头紧紧拥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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