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梦的尽头
不管莫雷愿不愿意，他现在已经是道格拉斯公爵，海涯之王。在浩瀚议事厅开会时，他必须坐在鲸骨头长椅上；每周六，他要独自到寒冷的水晶议事厅沉思；大小事务最后都需要他审阅签字。这一切来得让他措手不及。好在至少到目前为止，政务方面的事情还是由他的父亲培迪·道格拉斯代为处理。会见重臣、商贾，安抚民心，开放边关，遣散雇佣军，战争虽得以避免，善后事务却堆得像山一样高。因此当莫雷终于有机会和父亲单独谈一谈时，距离水晶宫之变已经十来天了。
当时培迪和夫人一起正在卧房收拾衣服，两天后他们一家都要动身前往圣弗洛伊丁。莫雷走进来，母亲便知趣地退出去。
“为什么是我？”这是莫雷一直想问，一直都没有机会问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培迪把一件海胆皮大衣放进箱子里，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为什么突然就决定让我继承家族？”
“因为你很优秀。”培迪又把一对兔绒手套扔进箱子。看来他打算要在圣弗洛伊丁过冬。
“父亲！”莫雷不满地大声道，“请您认真一些好吗？”
“好的！公爵大人。”培迪放下手中的衣服，看着莫雷。莫雷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该对您大喊大叫。”他低下头去。
“好吧，”父亲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原因的话，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出别人了。和帝国的关系搞得这么僵，我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能挽回。为了让皇帝放心，我打算在圣弗洛伊丁长住，也可以理解成作为人质，因此我不得不卸下公爵的重任。我只有两个儿子。弗雷德是反叛的坚定支持者，他的态度人尽皆知。虽然我一直视他为接班人，但将爵位传给他，只会让皇帝更不放心。你看，剩下的不就只有你了吗？”
“您果然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我。”莫雷明知是这样，但听到父亲亲口说出来，还是不免失望。
“其实你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说你的钢琴弹得很好，作风正品，从不在外面沾花惹草。你和葛里菲兹皇子关系不错。他将来几乎肯定会继承皇位。从这一点来说，由你来当海涯公爵不失为对皇家的一种亲善之举。”
“只是这样啊，我果然不是当公爵的料。”莫雷的心情低落到极点。
“的是。你优柔寡断、武技平平，丝毫不具有王者之气。”培迪坦白道，“在那头之前，我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不过既然命运替我做出了选择，你从今往后就承担起责任。不论别人怎么看，起码你自己要对自己有信心。至少我现在想来，在对帝国的态度上，你的选择的确是最好的。也许你还有那么一点点为王的才能吧。好了，出去吧，我的公爵大人。”
莫雷就这么不明不白被父亲赶出房间。走去智慧塔的路上，他迎面遇到了奎宁，或者应该叫他桑泽·派席尔。
尖下巴男人让到路边，向他行礼，然后又跟着他的身后，仿佛还在执行弗雷德的命令。
“喂！”莫雷不耐烦地停下脚步。“你还跟着我干嘛？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任务也完成了，该回圣弗洛伊丁去了吧。”
“陛下让我留下来保护您。”毕竟十多年不曾说话，“皇眼”的声音还是钢铁般生涩。
“是让你监视我吧!”莫雷气道。
“不论如何，日后我都将呆在您的身边。”
“好让你像对待我哥那样对待我吗？”一想到奎宁一直以来最受弗雷德的信任，身份却是皇家密探、皇家骑士，莫雷就觉得他这人卑鄙、可耻、低劣、没人性。“我哥那么相信你！你为什么背叛他？”
“为国家！”奎宁平静道。
“说得真好听！你不过是个骗子、小人！”
“这就是我的角色。”皇家骑士丝毫不生气，甚至把海涯新王的话当作一种赞美。“每个人都演着自己的角色，戏里戏外都一样。”
***
锁链的声音惊醒了蜷缩在青石上的贾维尔·阿圭罗。他抬头看到头顶的牢笼被打开，久违的光线照进来，忽然觉得头晕目眩，全身乏力。
“出来吧！”那不是狱卒的声音。十来天的暗无天日的水牢生活把身长在滚滚黄沙中的伊西斯汉子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的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光线，但耳朵依旧很灵。那是他的好朋友弗雷德·道格拉斯的声音。
他爬出水牢的洞口，这几乎用尽他全部的力气。他从来没有这么虚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渴求着人世间的每一口空气。这时，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是左手！他这才记起砍掉弗雷德右手的正是他自己。海涯第一勇士的右手袖子里空荡荡的。对于一个武者来说，用武器的手就意味着生命。
他或许已经不是我朋友了！虽然这样想，阿圭罗还是拉着弗雷德的手站起来。“谢谢，其实你不来看我，我也可以理解。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吗？”
“是的！就现在。”弗雷德说道。他单手提着阿圭罗走出地牢，推他上马车。马车拉着窗帘。阿圭罗看不到外面的景物。弗雷德闭目凝吸，不愿跟他说话。
马车在一阵飞驰后停了下来。下车后阿圭罗发现所到之处并不是刑场，而是雾岛的后港。一艘老旧的三位停在面前的码头上，似乎正准备扬帆启航。
“你走吧！”弗雷德对阿圭罗说。“这船会送你回伊西斯。我已经和船长谈妥了。他会照顾你。靠岸时，保证你生龙活虎。”
“你不恨我？”阿圭罗的目光从弗雷德坚毅的脸庞向下移动，停留在他空荡荡的袖子。
“我干嘛要恨你。你是我的朋友，永远都是。只不过我必须忠于我的家族，你必须效忠你的国王。海涯的前途已定，我们恐怕很难见面了。”
阿圭罗叹了口气，拥抱过弗雷德之后，转身上船。他知道什么感谢的话都不用说。这样才对得起这份永恒的友情。
别了，弗雷德·道格拉斯！我心中最强的勇士！
***
罗莎琳德·赫伯——此时，她更希望自己被叫做罗莎琳德·普雷斯科特——每天都会来献上两束花，巴顿和安迪一人一束，静静地摆放在他们并列的，一大一小亦如两兄弟般的墓碑前。
这里是瑟瑞瓦北城墙外的山谷里，普雷斯科特家族的专属墓园。墓园的位置虽然处于蛮荒平原，耶鲁的地界之外，但没有一兵一卒守卫。蛮族也从来不会打扰。越是愚昧的地方，对逝者越是尊重。
几天前，罗莎琳德亲手将她的两个侄儿埋葬在这里。皇帝格外开恩，允许安迪和巴顿这两个反叛的主要领导者的尸体回到家族墓园中安葬也是因为罗莎琳德的关系。在叛乱平息的第二天，罗莎琳德带着十来个乌云骑士冲进皇城议事厅，当着自己的丈夫和其他重臣的面向雷纳德皇帝索要安迪和巴顿的尸体，大有不答应就动手强抢的架势。
皇帝能够重回皇位大半归功于赫伯公爵，同时，他也没有限制赫伯公爵的实力。“云之领主”若是有心要反，轻而易举就能取皇帝而代之。皇帝为了安抚赫伯家族，答应了罗莎琳德的无理要求。
“恶作剧女王”不知道皇帝会不会因此嫉恨她，嫉恨他的丈夫，嫉恨云岭和赫伯家族。但她不管，她无论如何都要取回自己侄儿的尸体，让他们享受在家族墓园中安葬的荣誉，因为他们都是真正的普雷斯科特。强迫皇帝同意后，罗莎琳德马不停蹄地率领乌云骑士团护送两人的尸体回到瑟瑞瓦。
下葬那一天，瑟瑞瓦的全体市民涌上街头，最后送别他们的王和统帅。“恶作剧女王”自打懂事以来，第一次在人前哭出声音。
劳伦·布兰登在墓园外跳下马，和守护在一旁的查德·托马斯打了个招呼，走到罗莎琳德的身边。
“夫人，马克斯·塞奥特伯爵率领三色堇军团的骑兵部队已经赶来了瑟瑞瓦。他现在正在耶鲁军部的会客室，希望见您一面。”
“他来干嘛？”“恶作剧女王”不悦道。
劳伦吓得一缩脖子，“他，他依照皇帝陛下的旨意，暂时接管耶鲁，直到皇家委派的总督上任。莱昂内尔奉公爵的命令带领两百白云骑士跟来保卫您的安全。”
“公爵是怕我惹事，让他看着我吧。”罗莎琳德怎会猜不出自己丈夫的心事。她也知道耶鲁会按照安迪的设想，交到皇帝的手中。耶鲁的人民最终可以和帝国公民受到同等待遇，过上幸福的生活，只是这个过程充满苦难。
这时，她忽然看到墓园边有人在游荡。那人在向这边张望，看到罗莎琳德发现了他，便转身离开。罗莎琳德的心思都在耶鲁的前景上，没有太在意。
叛乱平息后，因刺杀安迪而被关进大牢的科林加又就被放了出来。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安迪的墓碑前献上一束花。可当他达到普雷斯科特的墓园时，已经有人先到一步。看到其中有云岭的骑士，他不敢靠近，徘徊片刻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瑟瑞瓦，他直接前往城西的贵族区。这座由普雷斯科特家族一手建立起来的宏伟城市在战败后陷入萧条。街道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大多数商铺也都关门修业。他在一处老旧的别院前停下脚步，掷地有声地叩响院门，举手投足都还以为自己是个军人。
别院的主人亲自出来开门。赫德尔·布涅夫切维奇元帅如今退役在家。安迪在叛乱前两个月让他回家养老，这使他免于受到惩罚。
“老元帅，您好！”科林加不知如何面对这位故人。他从衣服的夹层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封双手呈给布涅夫切维奇。“统帅吩咐我，事后再转交给您。”
这封信是安迪在安排科林加刺杀他之前交给他的。科林加一直小心的带在身上，即使在牢中也带着。
“原来这也在他的计划中啊。那孩子真让人惊讶。”布涅夫切维奇接过信封，撕开来掏出信。信很短，他很快看完。他的奏着眉，面容紧绷。科林加知道他正在强忍欲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你知道写了些什么吗？”老元帅问。
“没有看过，但大概猜得到。”年轻的军官立正，回答。
“他啊，居然把这么重的担子有交给我这样一个只适合闲在家中养养花的老人，真过分！”
“请您务必理解统帅。”科林加恳求道，“他已经为耶鲁付出了全部。”
“这还用你说吗？”老人扬起头，让穿越平原的热风吹干眼眶中的泪水，“这世上没有比他还有巴顿更爱这片红土平原的人！”
每个人都有梦。梦的尽头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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