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一点点犹豫 一
水晶宫的上层，群塔林立。拉开楼道上的琉璃门，走上连接两座尖塔的天桥，感受着即将离去的夜所残留的最后一丝清冷，莫雷·道格拉斯深吸一口夹杂着海腥味的雾气，试着将胸腔中的郁闷置换出来。回到水晶宫这安逸奢华的家，每一个夜晚都是那样难熬。闭上眼，圣弗洛伊丁之旅的点点滴滴总是不断重现，葛里菲兹的肝胆相照、伯伦希尔的小脾气和恶作剧、贾斯汀的推脱搪塞、巴顿和拉斐尔的不冷不热、西榭尔的熊熊烈火，还有未曾见到面的皇帝陛下的暧昧不明，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是虚伪？
凭栏眺望，遥远的海平线处，巨大的火球一跃而出，温暖的光线冲淡了蒙蒙海雾。可是莫雷却不确定，他的回归和父亲的决意是不是真的能够带给海涯光明。
“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吗？”莫雷知道奎宁站在他的身后。自从他回到海涯后，他的哥哥就将这个不会说话却忠心耿耿的尖下巴男人派到他身边保护他。说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有走出水晶宫的企图，这个下人就会毫不手软地用武力制服他，把他送会自己的房间。前天他只是想出去喝点酒，结果就被奎宁打晕过去。莫雷相信，只要他哥哥下命令，奎宁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你不会认为我想跳下去吧。我可没有那么傻！这里距离地面有七十尺高，距离最近的街道有两百尺远。我站在这里谁他妈都看不见！就这样你还不放心吗？老子只想透透气，你非要他妈像个跟屁虫一样掉在我屁股后面吗？你给我滚，滚！老子不想看到你这张尖嘴猴腮的脸！”不知怎么的，莫雷突然激动起来。他回身瞪着身后的奎宁，将死里逃生后却被父亲和兄长禁足的闷气，以及对作为次子而受到的不公待遇的不满，一股脑地发泄向眼前这个目光如铁的不会说话的下人。奎宁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但莫雷知道，他其实就守在楼道口。
用拳头狠狠砸了几下天桥的栏杆，也许疼痛感能稍稍抑制莫雷心中的郁闷和愤慨。透过淡雾，他继续眺望着远方港口的景色。几艘大型的三桅帆船正在进港，码头工人早已守候在泊位便准备搬运货物。这其中有不少人是碧海军团的士兵，因为帆船所装载的是海涯从外国购买回的军需品。在更远的海面上，怒涛舰队正在加紧操练。难道说战争真的不可避免吗？
“我说过了！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莫雷转身大吼道，但看到的却是年过半百的女管家佩妮夫人拿着一件外套走了过来。
“公子，早晨的海风很凉，您穿这么少会病的。”
“对不起，佩妮阿姨，我不知道是你。我只是有点，有点不舒服！”由于母亲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长子弗雷德的身上，莫雷可以说是被女管家佩妮夫人一手带大的。因此他总觉得佩妮夫人比他母亲还要来的亲切，从不对她发脾气，也从没有把她当作下人看待。
“我知道，您回来已经十七天了，还一直没有机会出门，大概也是闷着了吧。”佩妮夫人替莫雷披上外衣。
“十七天了吗？今天是多少号？”
“7月9号！”只有做管家的才准确知道这些大人物们不太注意的琐事。
“今天已经是7月9号了啊。”莫雷转过身继续看着海景，“对了，佩妮阿姨，今天的早饭只想喝点粥。”
“公子！有些话，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其实不该说，但是我看你，实在，实在很难受！所以想把我的想法说出来。”
莫雷不敢回头，他听出佩妮夫人在哭，而他最不忍面对的就是佩妮夫人的眼泪。
“我们海涯的人，其实并不大懂什么国家啊，利益的。我们只知道是道格拉斯带领我们获得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因此，道格拉斯家族的决定就是海涯人民的决定。我们作为领民对领主是绝对信任的。”
“是啊。也就是因为你们如此的信任我们道格拉斯，我们才更应该为你们多着想。可是，可是父亲他们现在只是在计算自己的得失，完全没有考虑到海涯人民可能遭受到的苦难。也许他们最后会胜利吧，但是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真的值得吗？”
“公子，我，我说这些话其实是不忍看你和公爵他们闹矛盾，您应该相信您的父亲和兄长。”
“因为我是次子的关系，所以就要无条件地听从父亲和哥哥吗？”莫雷有些恼。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佩妮夫人低着头，声音很小，“你要是成为君主，一定会很优秀！”
说完这些话，佩妮夫人就告退去准备早饭了。莫雷的心情却变得更加复杂，他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多么希望自己的心胸也能那么博大，什么苦难都容得下。可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注定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情。一想到自己最喜欢的这片大海被血水沾染，他真的狠不下心来。
莫雷不知道，听了他和佩妮夫人的对话后，奎宁悄悄离开了所站立的墙角。
***
圣弗洛伊丁的郊外，赫伯家的庄园中，一大清早就传来铁器撞击的声音。一连几日，拉斐尔一反常态地起得特别早，给拉比上剑术课的时间也提前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蜜莉恩给银发美男子下了什么古怪的药，拉斐尔在教授拉比剑术时明显比以前要仔细和耐心多了。上课的时间也从清晨一直持续到中午。连续几日高强度的训练下来，倒是精力旺盛的拉比先有些吃不消了。好在拉比有蜜莉恩这位对药理非常在行的姐姐。不论伤得多重，身体有多疲劳，用蜜莉恩调制的泛着绿色泡沫有着浓烈刺激性气味的药水泡过澡后，他总能恢复如初。
淡淡白云漂过，炎夏的烈日重露笑颜，在翠绿的银杏林中撒下斑驳的光晕，其中一片正好照到拉比的眼睛上。拉比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挡光线。充当他对手的拉斐尔毫不留情地将他一脚踢飞。坐在一旁的餐桌边，一边观看一边吃早餐的蜜莉恩和白云骑士团副团长加雷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拉比今天第七次被拉斐尔打飞了，好可怜的孩子啊！
“说过多少次了！目光要时时刻刻盯着对手的一举一动。一丝一毫的分神都会被杀死。战斗是残酷的，你今天已经死了七吃了！”拉斐尔捋了捋银丝半的长发，甩出几点晶莹的汗珠，看得一旁的女巫小姐眼睛发直。“云之守望”看着从地上艰难爬起来的拉比却显得有些灰心丧气。
“搞不好连第一轮都过不了！也罢也罢”叹了口气，银发美男子自顾自地嘟囔道。
“什么第一轮？”第七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拉比倒是对师傅的这种暴行习以为常了，依旧好奇心旺盛。
“没什么！”淡淡的懒懒的音调，拉斐尔对加雷斯做了个请的手势，“副队长大人有兴趣陪他玩玩吗？我饿了。还是陪可爱的女孩子吃早点更适合我啊。”
“好啊！好啊！加雷斯哥哥接着教拉比，拉斐尔哥哥陪蜜莉恩吃早餐。”蜜莉恩乐得手舞足蹈。白云骑士团的年轻副团长在旁观了几日之后也有些手痒，便说道，“好吧，换我来指点他一二。不过我从没有教徒弟的经验啊。”
“往死里打就得了！”拉斐尔微笑着说着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在加雷斯的位置上坐下了下来。蜜莉恩已经替他倒好了红茶，还把小橘饼送到他嘴边。银发美男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加雷斯教拉比剑术。要说着白云骑士团的副团长确实有为人师长的才能，不但亲自给拉比示范动作，还在拉比模仿的时候耐心地纠正他的错误，并且繁复灌输在战斗时必须要注意的细节，比起拉斐尔的暴力教学不知道温柔多少。看了一段时间，拉斐尔倒觉得自己插不上手了，便回房间去睡回笼觉。蜜莉恩则一边啜着牛奶，一边欣赏温柔如水的加雷斯。
接近中午的时候，银杏林的深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蜜莉恩却听到了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拉比，你等一下跟拉斐尔哥哥说一下，我有急事先走了，就不吃这里午饭，下午也不回药店里去。药店的生意就拜托你了哟。”
不等拉比回答，蜜莉恩提着她的小篮子就往银杏林的深处跑去。拉比看着小姐姐的背影，不觉心生奇怪。她哪一天不是赖在这里和拉斐尔一起吃过午饭才肯离开的，今天这是怎么了？而且那边也不是“银杏之林”大门的方向啊！
“拉比，你又分心了！”加雷斯不满意地轻轻敲了一下男孩的脑袋。
拉比摸着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加雷斯哥哥，我跟去看看，等下就回来。”说完，拉比便向着蜜莉恩离开的方向追去，跑到银杏林的深处，正看到蜜莉恩正和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在说话。那人看到拉比来了，立刻隐没在树丛里。
“拉比！”蜜莉恩也没有想到拉比会追来。
“姐姐，你是不是要离开？”男孩拉着冥之女巫的一角。蜜莉恩怔了一下，抚摸着拉比稚嫩的脸，“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不要跟过来，好吗？”
“可是…”
“拉比，记得我答应过你吧，如果要离开很长时间的话，一定会和你当面告别的。放心，这次我最多一两天就回来。见面时我送你的笛子你一直都带在身上了吗？”
“嗯！”拉比点点头。
“那就好，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到墓地里吹响那笛子，我们都会帮你的。”蜜莉恩轻轻掰开拉比抓住她衣角的手，走进丛林深处，一阵紫色的光芒闪过，就消失不见了。
对于每天陪伴自己的有些淘气有些古怪的蜜莉恩姐姐的离开，拉比似乎有点接受不了，独自站在银杏林里发呆，直到听到有人喊他。
“拉比，吃饭了。哟~，怎么都已经是男子汉的人了，还哭鼻子啊！”
“公爵伯伯。”拉比转身看到是“云之领主”欧瑞斯·赫伯便低着头说道，“姐姐她走了。”
“是蜜莉恩离开了吗？”赫伯公爵拍了拍拉比的肩膀，“她那样的人能够在这里逗留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但是她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
吃过午饭，欧瑞斯·赫伯公爵受雷纳德·乔·高德佛里皇帝陛下的邀请去皇城商量事情，顺路把拉比送回紫百合药剂店。白云骑士团副团长加雷斯如影随形的跟随在“云之领主”的身边。进城的路上，赫伯公爵对拉比这几日刻苦连续所取得的进步表示肯定，但要求拉比更进一步的提高自己的势力，因为一年一度的高斯帝国皇家骑士学院招考比赛提前到下个月举行了。皇家骑士学院为了保证生源质量，一直以来都以比武的方式挑选初级班的学生，除了侯爵以上的大贵族有权将自己的子弟免试送入学院学习，其他贵族的子弟都必须参加入学测试赛。只有在测试赛中取得一定的成绩才可以入学。这样的规定即保证的学院的生源质量，也给平民子弟提供了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个比试本来是在每年的九月初举办的，但今年恰逢帝国双千年庆典，皇帝陛下特别下旨将比赛提前至节前，作为节日前的一项表演活动。同时举行的还有魔法比赛和平民武技大会。这两项比试也是为了发掘更多民间的优秀的人才。皇帝陛下为这三项比试许下重奖，让很多人都跃跃欲试。其实以赫伯家的地位以及赫伯公爵和骑士学院校长莱尔·冈恩（Lyle·Gunn）的交情，要送拉比进入皇家骑士学院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赫伯公爵还是希望拉比通过比赛得到实战锻炼。拉比听说赢得比赛就可以进如梦寐以求的皇家骑士学院上学，一时兴奋不已。
送拉比到家后，赫伯公爵和加雷斯直奔向皇城。皇城总管鲁滋已经等候在护城河的桥头了。他领着“云之领主”进入皇城中一处隐秘的房间，而加雷斯则被皇家近卫骑士奥利弗·冈恩拉到旁边的会客室喝酒去了。
鲁滋把赫伯公爵请进房间，自己却没有进去。赫伯公爵看到房间里除了雷纳德皇帝陛下，大王子贾斯汀、光头亲王戴克斯特、红土之王巴顿·普雷斯科特和政务卿爱德华·格里格都围着长桌站着。皇帝陛下站在长桌的最远端，面有愠色，并没有向往常一样主动和赫伯公爵打招呼。倒是巴顿小声向赫伯公爵问好后，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云之领主”也看出皇帝陛下心情很差，便公式化地行了个礼，不再做声。明明有桌子有椅子，但高斯帝国的核心人物们全都背手而立，场面极为压抑。
过了没一会儿，皇家骑士学院校长莱尔·冈恩也来了。雷纳德皇帝陛下这才指着长桌中间的一张纸条说道，“你们都看看吧。”
纸条上只是简单地写着，“莫雷现身水晶宫，海涯已和伊西斯接触。”落款是一个手工绘制的复杂图案。众人依次看过之后，各个震惊不已。
“陛下，事关重大，消息的来源有保证吗？几时到的？”众人之中，戴克斯特亲王和贾斯汀王子估计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余下的人里面只有赫伯公爵最为德高望重。他虽然知道既然皇帝已经把纸条亮在了台面上，消息的真实性应该是有保证的，但是出于谨慎，还是希望得到皇帝的亲口确认。
“消息绝对可靠。是培迪·道格拉斯身边的人透漏出来的。”皇帝陛下示意众人在长桌前坐下，自己坐在象征着主人的座位上。“十四天前就送到了，由于事关重大，我只是和戴克斯特商量过。”
“您试着跟道格拉斯公爵联系过吗？也许是误会！”莱尔·冈恩谨慎地问道。
“我们派出亲信去海涯，试图和培迪·道格拉斯密谈，但他们走到一般就被劫杀了。”回答校长的是光明军团军团长戴克斯特亲王。
“郑，不希望看到这种情况。”雷纳德皇帝的情绪很差，声音有些涩，“郑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大贵族反叛的皇帝。是郑哪里做得不对吗？”
“父皇，您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不要再犹豫了。”贾斯汀王子激动道。
“是的！”雷纳德皇帝点点头，“郑已经决定出兵海涯！”
“既然陛下已经下了决心，臣等支持！”“云之领主”知道金口玉言，已经不可能收回，只好带头表态，其他人也跟着表示支持。
“我知道各位对于这样的觉得都很难受，郑有何尝不是呢？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讨伐海涯，就要赢得漂亮，尽量减少损失。以帝国的力量，要攻破海涯不成问题，问题是伊西斯横插一杆，让事情变得很麻烦！所以我想听听各位的意见。”
“父亲大人，如果海涯开放我国的海上门户，让伊西斯军团登陆，我们不得不在自己的土地上和伊西斯人一决雌雄！”贾斯汀抢着发表意见，却被雷纳德皇帝瞪了一眼。“允许你参加这次会议上让你向各位叔叔伯伯学习的，你在一边听着就好。我最在乎的是赫伯公爵，你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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