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归来的境遇 一
夏日里，太阳神阿波罗的精力好似无穷无尽，只要待在天空之上便尽情的释放他的热力，用温暖的怀抱和明媚的笑容面对大地，却不曾考虑到生活在大地上的人类中并不是人人都有着他那样的开朗心情。至少月之主祭司华德就觉得今日的阳光特别刺眼，想用手遮掩一下，却因为身在空晴岛，时不时会有太阳祭司擦肩而过，身后还跟着两位教廷卫队的士兵，这样的举动未免显得太失礼，只得想想而作罢。于是他皱着眉头，将头偏向背光的一面。
光辉教会的圣地圣伊莎蓓蒂地处泽维尔大陆的北部，下午三点多钟，太阳已经西偏，在巍峨的炎阳之殿后投下斜长的阴影。华德主祭司三步并做两步地逃进阴影里，这才缓过一口气，但耷拉下来的眼角让他的疲惫清晰可见。从明亮步入阴暗，年近五旬的他眼睛有些适应不过来，只是模模糊糊看到对面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几个人的身材都很高大，应该是强壮的男性。
对面来的人走到华德主祭司的面前。老祭司这才看清走在前面的是光辉骑士法耶，和自己一样，他的身后也有两名教廷卫队的士兵陪同。说是陪同，华德主祭司怎么能不明白，那只是监视和押送的借口。
“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华德主祭司作为跟随教廷军队出征克莱茵的祭司团中的一员和法耶打过几个照面。战端开启之后，一切都变得混乱。他最后一次见到法耶是在封印着“黑翼天使”的黑色石塔的旁边。当时是他带着格林希尔等人赶到那里，从那时起他的立场已经和法耶等人相左了。因为不便参战，华德主祭司只能远远观望。他记得法耶那时候是和光辉骑士团的团长麦伦·格雷罗以及副团长里瑟一起逃走的。而自那之后，克莱茵的动乱也算是完结。华德主祭司拒绝了格林希尔等人相邀同行的好意，按照原路于昨天独自回到圣伊莎蓓蒂。今日在这里又见到了法耶，前几日差点兵戎相见的人，随口打个招呼，却连他自己也觉得异样。
年轻的光辉骑士似乎是有心事，听到华德的声音，他先是一愣才低声说道，“里瑟死了。”
“里瑟死了！”华德主祭司一怔。他记得法耶他们被格林希尔等人打跑的时候，里瑟的确是受了伤，却也是独自逃离的。按理说伤得不重，怎么就死了？不过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刚才马里昂主祭司的脸色那么差。“那麦伦·格雷罗呢？”
“不，不，和他，没……啊，您是问队长他回来没有啊？”法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他回来了，在家休息，今天好像没有过来的样子。”
“哦。”华德心里有些奇怪，却只是应了一声。走在他身后的士兵轻轻碰了他一下，他知道不该多逗留，便冲法耶点点头，继续向前走。走了几步，他回身看了一眼。在两名士兵之间的缝隙中，他看到法耶走上炎阳之殿偏殿前的阶梯。那偏殿本是太阳司教办公的地方，最近几年却是马里昂在用。刚刚他自己便是在那里面接受了马里昂和其他几位元老关于克莱茵发生的各种情况的询问。名义上是“一般性地调查，并没有特别的意图”，对于被询问者实则是一个相当受折磨的过程。看来下一个受难的便是年轻的法耶了。
华德被传送阵传出空晴岛。两位士兵带着他回到了圣伊莎蓓蒂西面一片被隔离开的区域。所有从克莱茵活着回来的人都被安排暂时居住在这里，各种消息也对外封锁。华德隐约觉得教会出兵克莱茵的背后一定有问题。
法耶只是在炎阳之殿的偏殿门外稍作等待，便被一位太阳大祭司请入殿中。这位大祭司叫做斯科拉，是教会的书记官。法耶以前见过几次，却只有点头之交，算不上熟识，现在看来应该是一位慈爱的人。在掩上殿门，将跟随法耶而来的两位教廷卫队的士兵隔在门外之后，斯科拉小声提醒年轻的光辉骑士，“说话务必要小心”。
法耶走到圆形的殿堂中央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将殿内的情况扫视的一遍。参与这次闻讯的只有太阳一系的六位元老，没有一名月之祭司到场。月之祭司是有意在回避，还是根本就没有被邀请，法耶更偏向后一种假设，因为在座的六位元老中除了刚刚开门的担任教廷书记官的斯科拉祭司，其他人都是马里昂主祭司一手提拔起来心腹。
六人分坐在沿大殿墙壁排列的六张宽背靠椅上，成半圆形将法耶包围。而代替退居幕后的太阳司教掌管教务的马里昂主祭司，就正坐在神坛上原本只有太阳司教才可以坐的白玉石座上。在被辛普森司教委以重任之初，马里昂还只是站在空空的白玉石座边主持教务，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堂而皇之地坐上了那高位，而且坐锝心安理得，神情泰然。阳光透过绘有彩画的彩色玻璃照进来，洒下迷离的色彩，让静悄悄的大殿显得有些诡异。
“光辉骑士法耶见过各位前辈。”年轻的骑士挺直腰板站定，他即将面对的不亚于命悬一线的决斗。来这里之前，法耶已经反复推敲了各种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却万万没有想到马里昂一开口便是，“为什么里瑟死了，你却能活着回来！”
……
两个小时之后，法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大殿。两位教廷卫队的士兵立刻一左一右跟上他。也许是因为光辉骑士确实是少有的人才，并且在教廷中的地位很特殊，法耶并没有被隔离，而是被送回的光辉骑士的驻地，然后被勒令待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减少走动。
坐在十多天不曾睡过的那张属于他自己的熟悉的床上，法耶回想着被闻讯的整个过程。马里昂的第一问题就让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他无法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干脆就想闭上眼睛不理不看。好在一阵沉默之后，在他被压抑得再也坚持不了的时候，斯科拉大祭司从新提了一个相对缓和的问题，问询才进入正轨。
和法耶事前预料得一样，马里昂重点询问了里瑟死亡的原因、亡灵法师被杀死的经过，并旁敲侧击地试探里瑟了解到多少内幕，却对沼泽之战的过程和伊西斯人以及魔器的事情一带而过。在马里昂看来，那些只是除掉心腹大患的掩饰工作，因此对于他的问题，法耶全都撒了谎，他不想成为第二个道伊尔。
***
夏蝉的名叫，在有些人听来是无比的单调，有人却能听得兴趣盎然。左边一阵刚落，右边一阵又接起来，是自然界里最好的多重唱。
法耶坐在自己床上思前想后，却万万不曾料到在马里昂精密和低调的处理方式之下，居然能有人从旁关注着潜藏在圣伊莎蓓蒂阴影中的暗流。他刚刚被“护送”回房间的情景就被两位有心人“无意之中”看在眼里。是啊，塞西莉亚和蓝斯可能真的不是有意打探消息，他俩只是每每“碰巧”出现在现场的角落里头。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吧，法耶被送回光辉骑士团的驻地的时候，两个年轻人正巧坐在对面的公共花园中的草坪上享受露天的下午茶。
建在光辉骑士团驻地对面的小花园面积不大。花园的中心是一座小型的喷泉，而四个角上各立着白色的石柱和石膏像。花园中并没有种植玫瑰、郁金香等名贵花种，青青草地上却有各色不知名的小花绚烂绽放。这里的环境淡朴而幽静，的确很适合野餐。帝国的小公主和年轻的侍卫官席地而坐。他们的面前，绣有淡蓝色格子的餐布上，两只精美的烤瓷茶盛放着香味浓郁的奶香红茶，敞开的竹篮里摆着造型精美的黄油曲奇和晶莹透亮的水果布丁。这些都是塞西莉亚亲手做的。
小公主托着笑脸，听着蝉鸣，看着对面的红发少年一口一口将曲奇吃进嘴里。分明只是在享受夏日里圣伊莎蓓蒂的闲情。分明只用安心享受夏日里圣伊莎蓓蒂的闲情就很好啊，可是……
“看来马里昂对光辉骑士的控制并不是那么可靠。”蓝斯边吃边说着，“他还不敢对光辉骑士约束过多，其他从克莱茵回来的人员，包括几位月之祭司都被他禁闭起来了。唯有光辉骑士可以例外。”
“慢，慢，吃完再说，可别噎着。”塞西莉亚干净将蓝斯的那杯红茶递给他。蓝斯接过去喝了一口，继续道，“我打探到有传言说马里昂的侄子光辉骑士团的副团长里瑟死在了克莱茵。”
“马里昂毕竟还不是太阳司教，各方势力的态度都是他需要顾及的。”塞西莉亚从竹篮里拿出一碟布丁，浅浅地吃了一口。“嗯~，这次是按琼斯夫人教的方法做的，味道很不错。你快试试。”她把另一碟推到她的贴身侍卫官面前。
“哦，谢谢小姐。”蓝斯端起来抿了一口。
“怎样？”小公主睁大眼睛看着红发少年.
“很不错，只是甜了一些。”
“你呀，就不知道把嘴巴放甜一点吗，吃人嘴短耶！”塞西莉亚撅起小嘴，随即又扑哧笑了出来。“你这呆瓜样儿可不讨女孩子喜欢哦。”
“属下只要跟在小姐身边就满足了。”蓝斯依旧一本正经的。
“好了啦~！不过我觉得啊，马里昂肯定希望将教会最强的战斗力掌握在手里，如果里瑟的确是死了，他很可能还会加快这方面的动作。”
“为何？以前有里瑟的帮忙，他尚且不能控制，如今……”
“如今没有里瑟来牵制麦伦·格雷罗，他不如搏一把，把麦伦·格雷罗换掉。出兵克莱茵捅了这么大的娄子，替罪羊是少不了的。”
“小姐的意思，麦伦·格雷罗将地位不保。那我们还指望他吗？”蓝斯将装布丁的盘子放下。塞西莉亚却端起茶杯，悠哉地抿着茶。“看看再说吧。他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那边第三个庭院里。您要去看看他吗？”
“不~”塞西莉亚翘起嘴角，“只要有机会，他自己回来找我的。”
“可是据维内姆派来的通信兵说，葛里菲兹皇子明天就要到了。麦伦·格雷罗的事情让他知道，可以吗？”
“他自己被‘月之恩宠’迷得神魂颠倒，也不好说我吧。”塞西莉亚又递给蓝斯一块曲奇。“为什么你能感觉到麦伦·格雷罗，而他却感觉不到你呢？”
“他的确很厉害，早已习惯将强烈的气势暴露在外，让其他人都对他产生敬畏。”蓝斯平静地说道，“而我的气势就差得太远了。”
“哦。对了。”塞西莉亚突然又崛起嘴，在红发少年眼前将粉嫩的小拳头挥来挥去，“我可警告你。明天和葛里菲兹哥哥一起来的不但有‘月之恩宠’还有赫伯家的‘彩云琉璃’，两个都是大美人儿，你可不许看花眼哦。”
“属下明白。”
暖暖的午后，娴静的花园好撒娇的小公主和情却缺乏变化的年轻侍卫官吃着茶点。谁说嬉闹和淡漠处不来？
***
正如塞西莉亚说得那样，麦伦·格雷罗一回到圣伊莎蓓蒂便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高斯帝国的小公主。对于“太阳之子”来说，塞西莉亚是与众不同又独一无二的一位女性。虽然他的身边总是被崇拜者围满，其中也不乏样貌姣好又对他充满倾慕之情的花季少女，可只有塞西莉亚才能让他才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帝国花冠”之美丽如郁金花香让人一嗅难忘，“帝国花冠”之淘气如扶面春风让人心情舒畅。橙色夕阳中的深深一吻已经印在“太阳之子”的心上，而那一夜的温情更让他止不住朝思暮想。
不过麦伦·格雷罗是个有理智的人，他明白现在还不是惦记塞西莉亚的时候。教廷的军队首次出兵境外就惨败而回，相关责任人免不了要接受教廷高层的调查，而他杀死里瑟的事情能不能瞒住马里昂，就全看法耶愿不愿意帮他圆谎了。不过即便瞒过去了，马里昂也少不了会找他麻烦。这不，他一踏进圣伊莎蓓蒂的地界就被要半强制性地求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好好休息，以便早日恢复出外征战的劳顿”。
思念如感冒发烧一般是常见病，身处一地却不能相见则是其中最严重的一种，持续时间越长，病就越重。在房间待到下午，麦伦·格雷罗还是忍不住起身推开了房门，想去见见塞西莉亚，却正好看到法耶在两名教廷卫队士兵的护送下从空晴岛回来。正经过他的门口，法耶向他微微点头，麦伦知道他从魔法牢笼中救出来的这位年轻骑士是还向着他的。既然教庭的调查已经开始了，麦伦只得退回到房间里继续等待。就在转身之际，他又看到房屋侧面的柏树边站着一个人，是他麾下一名叫做达扎基的光辉骑士。达扎基今年才满二十，加入光辉骑士团不足半年，平常和麦伦也不太亲近。不过麦伦自认为对达扎基还是不错的，在训练的时候常常提点他，让他的剑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时候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麦伦询问地看向达扎基。可两人的目光一接触，达扎基便躲到了树后面。原来是监视我啊，看来马里昂已经开始拉拢骑士团里的新人了。
百无聊赖，“太阳之子”扑倒在床上，只等着马里昂派人来传唤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这闷头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杆的时候。既然不知道马里昂什么时候会来传讯，麦伦·格雷罗觉得干等也没有意思。他起床将自己收拾利索，随便吃下几片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面包，便再次走出房门打算去高斯帝国设在圣伊莎蓓蒂的领事馆找塞西莉亚。这一次推开房门，他看到达扎基已经站到门口了。
“麦伦·格雷罗！马里昂主祭司和其他几位长老要见你。请跟我来。”年轻的光明骑士口气生硬地说道。
真不是时候！“太阳之子”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却没有留意到达扎基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称呼他为“队长”。
***
格林希尔一行人在维内姆城外的关卡过境时，偶然遇到了韦尔瓦家族的一支小型商队。这支商队的负责人叫托齐，是西塞·韦尔瓦手下的一个小头目。西塞·韦尔瓦率领庞大商队（格林希尔等人认为是大商队，在韦尔瓦家族的人看来只能算中等）穿越双色大草原的时候，他就跟在韦尔瓦的那位年轻有为的少主人身边，因此见识过天寻小队战斗的英姿。认出格林希尔之后，托齐便热情地邀请天寻小队一行人同行。不知是该说不幸还是该说庆幸，不幸是因为商队又遇到了劫匪，庆幸的是有格林希尔等人在，事件被轻松化解，商队里只有一个伙计受了点轻伤，在“月之恩宠”夏洛特的治疗下也很快就好了。
韦尔瓦商队意外地遇到劫匪，却并没有耽误多少行程。如果他们稍微走快些，完全可以在法耶被马里昂传讯的那天黄昏到达圣伊莎蓓蒂。不过由于葛里菲兹和格林希尔希望以高斯帝国王子和公主的身份进入光辉教会的圣地，按照国与国之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他们必须在天亮的时候光明正大地走进城，教会也会布置相应的接待仪式。
当格林希尔对托齐表面身份并说明事情的原委之后，矮个子商人在惊讶之余也对格林希尔等人一直以来隐瞒身份表示理解。他特意让商队放缓脚步，在走到距离圣伊莎蓓蒂五里地的山岗上便提前休息。当晚，他竭尽所能让格林希尔等人都洗上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为了避免干扰两位重要人物进城，韦尔瓦商队先行一步。格林希尔等人又过了一个小时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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